我的父亲告诉我,以前没有打工这一说,无论是大学毕业或是中学毕业,都由政府安排工作。
我的爷爷告诉我,在我们老家也不叫打工,无论短工还是长工都叫扛活。他做过短工,一大早带上农具,譬如锄头什么的,到被称作“工夫市”去,在那里立等。有人要用工的话,就与你谈好干什么活,工钱多少,干几天,然后就跟人家走,干活去。
现在叫打工。据说,在国外,大学生打工也是家常便饭。
我是大学二年级,二十整岁的人了,还没有走进社会的体验。于是报着试试看的心理,托一位远亲的朋友的熟人,来到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风雅大酒店。
酒店装修得富丽堂皇,我的第一感觉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一尘不染。透亮的玻璃门,挂满墙壁的绿叶,让人眼睛发亮的服装,总是微笑着的高雅的迎宾小姐。我自己也随着这种新奇的环境而昂奋得兴高采烈起来。
然而,首次见面的经理的脸是板着的,不见笑容。她上下打量我,如同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格。随即发出了四个命令句:画口红,束头发,穿长筒袜、小布鞋!又补充说:下午五点上班!我应着,怀着惊讶而忐忑的心情去装饰自己。
穿上工装,带上头饰黑色小发卡。我站在镜子面前,十足一个的小老太,真丑!幸好,这里有规定不准穿工装出大门。这身打扮走在大街上,一定招人眼热,真丢人!
走进大厅,看到一群正在忙着打扫卫生的小蜜蜂,心情豁然开朗,我找到同类了。她们也是与我一样打扮。仔细看看,也不是太难看,挺利索的,尤其是头发,整洁光亮,绝对不会掉头皮屑。白衬衫,小黑裙,长筒袜,小布鞋,整齐划一。让我联想到军事化管理。我被交给了传菜组的一个男孩,他有些腼腆地问我叫什么,来自哪里。我一一回答,然后双手抱拳曰:以后还要仰仗哥们多多指教!他说,哪里哪里。传菜组一共3名男孩。
所谓传菜部,就是二楼角落里的一个小房子,里面有自动滑梯,与楼下的厨房相连,一道道的可口美味由此传上,狼籍杯盘剩余饭菜传下去。电动机器嗡嗡响,震耳欲聋。
我站在传菜部的门口,按照要求笔挺着,左手压右手,放于腹前,目不斜视,腿不打弯。一会儿我就受不了了。想想在学校军训时,教官还会睁只眼闭只眼呢,这里怎么这么严呢?!正打算稍稍偷一下懒,领班过来了。她不对我说话,朝G哥喊:“听着,她要再出差错,就找你算账!”所谓算帐就是扣分,一分等于一块钱。然后转身走了。高跟鞋“嘎蹬、嘠蹬”有节奏地敲在瓷砖地上,非常刺耳。领班以上的都穿高跟,走起来昂首挺胸。我们的布鞋没有高后跟,同样的身高也比人家矮半头。我瞥了她一眼,刚来时的满是好奇、满是欣喜的情绪凉了一大半。心里说,凶什么凶!你不也是从传菜员做起的吗?不过,我还是坚持着,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快下班了,别着急,稳住神儿。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刚来第一天,不能让人看扁,要做出个样子,我是好样的,我要坚持!
整天站着,前脚掌和后脚跟生疼生疼。我不停地移动重心,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我在想,脚部血管与神经受到压迫,疼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要是不疼就坏了。如此安慰自己,心里舒服了许多,阿Q精神还是挺管用的。最想的就是时间快点过,眼睛要是能拔动大厅的钟表指针该多好啊,到了九点钟,我就可以下班了。可是,时钟的指针好象不动了,似乎是地球的自传出了问题。我想起了曾看过的一本书,是一个记者写的,为一个叫什么什么的气功大师吹嘘作广告的。说这位气功大师只要一发功,就可以办妥远在千里之外的事,譬如,远距离遥控治病什么的,而且是百病皆治。名曰“意念”。说,二十一世纪是意念大战世纪,战争双方用意念可以摧毁对方的实力。真好笑!可我现在最大的欲望是躺下睡一觉。现在才知道,睡觉是一种天大的享受!每天晚上下班回来,腿像灌了铅,楼梯是爬上来的。
作传菜生已经三天了。三位男生都照顾我,每次只让我端一个菜,他们则端两到三个,或者更多。什么大碗汤啊的等等,也不让我送,怕我烫着了。于是我就相对闲一些,眼巴巴地看着大厅的服务员们穿来穿去地倒酒倒茶。各个都是面带微笑,甜甜的样子。来来回回地走动,显得很有精神,再加上这一身利利索索地打扮,真让人艳羡。此时,我想起了服装模特儿的表演。
上午,经理说,点菜处的标签该换了,而且还认为我这个人才不可浪费。于是我就多了一份抄写菜名及价格的工作。点菜处又叫明档,在大厅的一角。分四层两区,左区为蔬菜及18元以下的,右区为海鲜及18元以上的,每道菜的价码的个位数都是“八”。搭配好原料的菜在保鲜膜和冷气的保护下,静静地躺在绿、白等各色塑制品上,再加上灯光,给人很鲜美的感觉。看了便会胃口大开,不想吃也想吃了。我拿着黑色粗笔,心里有点发怵。其实,我的字并不好,充其量只是个中等,有时写的快了,自己都要认上半天。可堂堂一个大学生,这点活还能干不了吗?C领班边报菜名边换旧签,我边写边嘀咕,这个字怎么写啊,白灼的灼是这个吗?不好意思问,我跑过去看,艽香是这个吗,没错吧?什么叫做地锅?稀里糊涂地写完了,记住了一些菜名。可菜以及做熟以后是啥样,还是一头雾水,以至后来刚做服务员时还常张冠李戴,这是后话。回到传菜组的小房子,感觉自己受到了重用,快活极了。送菜时健步如飞,整个上午都是兴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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