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到了再也无法拖延的地步,家人才同意去医院看看医生。
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班车,到了很久未曾光顾的这医院。由于扩建的需要,大门正对的门诊楼已拆掉,变成深坑,正在打地基,准备翻修更高更宽敞更高级的门诊楼。坑边用一人多高的蓝漆铁皮做施工防护。可这防护却远远不能遮住施工的浓烈的粉尘,更遮不住施工机器电钻般的轰响。前来看病的,陪护的以及工作人员,都捂着嘴鼻,快速地走过这一路段,尽量缩短忍受粉尘与燥音污染的时间。大门的右手边,一座七十年代的三层小楼,临时改成了门诊楼。楼下一方土地绿树成阴,明显地把施工重地隔绝开了,成了另一番景象。阳光给这旧楼染上了一层明媚的光亮。病护通过这幽幽的小院落,走上窄小的楼梯,偶有相对下楼侧身而过的人。门诊量并不高,这是一年中的就医淡季,据说是由于这宜人的季节人们都忙于工作,无闲遐看病。接待我们的是一名沉着干练,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医生。他认真地听取了我们的陈述,建议手术治疗,并开了住院单,让去住院部找医生。
下了临时门诊楼,顺着一条水泥路向右走,来到了住院楼。住院楼可气派多了。地板、柱头、墙壁、窗户到处都明光闪亮。我拎着包进入住院部大楼,按照捐示牌的指引,来到电梯门前。两部电梯都正占用着。无耐心等待,徒步上楼梯。楼梯宽敞而平缓,尽显了人文关怀。科室医生把我们安顿到了病房。雪白的病房里放有三张床。靠近门口的床已有病人坐着,靠窗户的一张没有铺床,医生指着中间床对家人说:你就住那张37号床。没有太多的准备,一切都听从医生的安排。
下午,病室里的两个病人都相继到手术室里完成了手术。两个病人回房时,都没有痛苦
的表情。他们看起来满轻松的样子,还笑着跟家人聊天。
医生却没有丝亳的懈怠,他扶着病人一边走一边吩咐病人陪护:一会儿快去药房领药,马上给病人吃。
陪护从医生的表情与语气中感觉到,病人此时并不是如病人本人表现的那么轻松。小心地把病人扶上床,迅速坐电梯下楼,又上楼把药拿回。这时邻床的先做手术的病人已经出现疼痛的状态。她躺在床上,左手正输着吊瓶药,不敢做太大的动作,怕左手的针移动位置,不能翻身,努力地把双腿轮换着支起,又放平,以此来减轻伤口的疼痛。不一会儿,大概是腿也累了,酸了,不再支起,从嘴里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刚才陪护她的小伙子已经出去很长时间了。没有人问她一声。她自己独自承受着疼痛。
我看着心里起了同情心:大姐!你喝点水吧!要不吃根香焦?
她无力地摆摆右手,没有回答我。真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也好。我无能为力地坐在空床上。家人吃过药就睡着了。我不忍心开电视惊醒他们,一个人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发呆。
过了将近一小时,邻床病友动了动,似乎想起身,可是头向上抬了两下没有成功。我连忙下床,走过去,用右手抬起她的脖子,扶她起来。她把两腿放下床,想穿鞋,鞋不在近处。我马上把她那不知什么时候,脱得没有方向的胶底布鞋,拿到她脚下。她忍着痛,慢慢站起,右手要拿吊瓶杆。
我伸出手拿起吊瓶杆,急忙表示:大姐!我来帮你!
她没有移开拿吊杆的手,一再说:我有法!我有法!
可她明明已无力举动吊杆,连走动都费尽了全力。我拿着吊杆随她飘移状走动的步伐去了洗手间。回到病房,她感激地望望我,又上床躺下,继续体验她的疼痛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邻床病友的女儿一个胖胖健壮的小媳妇来了。她扬着圆圆的脸,关切地问着母亲:妈!你想上厕所吗?
母亲摇摇头说:刚才上过了。又向我这边看看是那位妹妹扶我去的。
小媳妇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她冲我笑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就算对我表示感谢了。
我的家人睡醒,大概是药效已过,紧皱着眉头,紧咬着嘴唇,显出痛苦的神情。要上厕所。我一手拿吊瓶杆,一手扶病人,去上厕所。到了门口,家人怕羞到别人,不让我进去。
我故作大咧咧语气:怕什么?有人的化,我转过脸去就是了。
还好,病人不多,里边没有人。我平生第一次参观了男厕所,还得出参观的结论:比女厕修得漂亮!设备齐全!逗得病人忍不住想笑,可裂了裂嘴,没笑出声。笑神精也会牵动痛神精的。
当病人勉强吃过一点稀粥,躺下,夜色也降临了。
没有睡意。邻床的女儿小声地跟母亲说着家里修房子的事。我的家人手拿遥控器正在欣赏挂在墙上的电视节目。嫌床头低了,指挥我摇床,抬高床头。
咚咚咚!咚咚咚!不知谁用力敲打我们的门。
邻床的女儿起身开了门。门开,进来一高一矮穿着保安制服的两人。
高个子说查房!查房!
小个子又瘦又小,制服显得太大。他用两个圆眼晴环视我们的脸问:哪个是病人?你们是家属吗?陪护吗?
确定身份后,小个子又发话了:你们家属,晚上病人起来,一定要陪着病人。不能让病人单独行动!
那语气完全是严肃的老师在训斥犯错误的小学生,听起来很不舒服。
我惊讶他的语气,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肯定要陪的!心里想这原本是陪护应当做的嘛。
小个子显出神密的表情:前两天,一个病人出了事。然后闭了嘴巴不再说下文。又警告记住了!晚上家属一定陪病人行动。否则,出事,我们不负责!
保安走了,留下了一连串的大问号。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人抢劫病人?病人突发症状,无人陪护,不救身亡?还是病人跑出去,并发病,怨医院?忽然我的心收紧了,望望漆黑的门窗,感觉那黑暗中隐藏着许多不可知的危险。我走近后门,检查是否关好,别上门拴。门显然没有別好。它已变形。我用两手使劲推,才把门別上一点。假如有人从外边推,很容易被推开的。搬过一张铁架椅子,放在门口。放心了一些,椅子动了,会响的。
这陪护的第一个夜晚,在忐忑中度过。其间,两次陪病人入厕。医院静悄悄,白色灯光
照着白色的墙。宽宽的走廊放着三张救护床。它上边不知睡过多少垂危的病人。现在它静守门外,好像随时待命。有人轻轻走动,偶而传来压抑地咳嗽声。值班护士听见响声,探头细看,观察是否有无反常情况,又静静守在岗位上。两次起身后,眼皮沉得睁不开,迷迷糊糊睡了。就在那个没有铺盖的空床上,披了一件运动衣睡着了。
第二天,一阵敲门声把病室里的人都叫醒了。进来清洁工,打扫卫生。是两个清洁工,身体健壮,动作麻利。没用几分钟,地拖了,垃圾袋换了,灯又灭了。天还没亮,病友们继续睡眠。这时,我放下了夜晚不安的心,沉沉地睡熟了,睡香了。
天亮了。邻床的陪护女儿的老公来了。他买来水果看望岳母。岳母的精神好多了,疼痛减轻了大半。
她那圆且黑的脸有了笑容,竟坐起来与家人聊天:我的床头怎么这么低?快帮我摇起来!?
女婿在床尾处找出摇手向右摇。床头没升起来。他又向左摇。床头还是没升起来。?
他笑对岳母:这床不听我指挥,没办法!又摊开两手做无奈状。
岳母说:本来是分派的38床,可护士让我睡39床。还是个坏床!不知为什么?
女儿安慰妈妈:坏床就坏床吧!反正住不了两天。她递给母亲一根香蕉:我们出去早餐了,一会儿给你带回稀饭。行不?
母亲感觉良好,再也不愿在床上吃饭。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准备下床:我也出去吃!说着就穿上鞋,站起来,向外走。
女儿担心地望着她:你能行吗?
能行!她已没有了昨日的病态。
他们一家人出去了。我斜躺在空床上,看着熟睡中的家人,想着刚才病友说的换床的话。奇怪呀?我睡的空床就是38号床,是个好床。为什么让她住39号坏掉的床呢?难道是小个子保安说的那个出事的病人就是睡的这个床?联想起进房换药护士盯我的眼神,没事她盯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病人。眼神后边有内容,不能说?又联想隔壁病友站在门口悄悄议论着什么。我出去办事走过时,她们马上停止不再说话,眼睛奇怪地看我。天哪!难到我现在躺着的床是出事病人才睡过的床?嗡嗡脑子一下子响起来。乱七八糟关于医院鬼故事的内容都跑到眼前,浑身开始发冷,起鸡皮疙瘩。我双腿一跃,跳下床,挤到家人的病床上去。单人床太窄,家人身材不够纤细,加上我也不算苗条的身材,床上挤满。病人伤口疼,不敢翻身。我只能镶个边,身体侧吊着躺在床上,没到一小时就坚持不住了。太难受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医院的病床,谁敢说哪个床没躺过慢慢闭眼的病人?!顾忌这,顾忌那,人还怎么活?我坚定地起来,把空床又打扫了一遍,勇敢地躺上去。忽然觉得这床很坚实,质量不错,还方便异常,睡着踏实了。
第三天早晨,我睁开眼晴醒来时,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感觉到热度,再用手掐掐自己的腿,有知觉,疼!我再也不怕人们编造的鬼故事了。
早饭后,同病室那坚强泼辣的母亲一再要求出院。她不能忍受闲下来养病的时光,尤其还要花钱住在医院,却牵挂家中修房子的事情。医生劝其多观察一天,她执拗地不肯答应。病室里只剩下,我与家人两人。一下子,少了两个不断交谈,不断大声打电话的女人,室内冷清起来。但我不再害怕。
人总有生,老,病,死的自然过程。常常这样:心生疑,则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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