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走,欣赏啊”——人生的艺术化
一、教学要求
1.了解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把握文章的主题思想。
2.体会作者散文化说理的论述方式,理清文章的论述层次。
二、学习要点
1.题解关键词
人生、艺术、人生的艺术化、艺术的生活 2.内容提示
本文是朱光潜《谈美》一书的最后一章,是我国美学史上的重要文献。文章提出的口号“慢慢走,欣赏啊”,是对于生活与艺术关系的著名格言,被许多人传诵引用。文章提醒人们在人生的道路上不要匆匆忙忙疾驶而过,要懂得慢慢欣赏人生的风景,表达了作者从生活中发掘艺术,将艺术融入生活的美学思想。
三、作者生平
朱光潜,笔名孟实、盟石。一八九七年九月十九日生于清代著名文学流派桐城派发祥地安徽省桐城县双井村。父亲朱黼卿是位有较深古典文学修养的私塾教师,母亲是位典型的中国旧式妇女。朱先生兄弟三人,他居长,两个弟弟一名朱光澄,一名朱光泽。朱先生从六岁时起便在父亲督导下接受传统的封建教育。他读过并大部背诵过“四书五经”、《古文观止》、《唐诗三百诗》,看过《史记》、《通鉴辑览》,写过科举制所采用的策论时文。十五岁时被送进官办小学,逾半年升入桐城县中学。这所中学是桐城派古文家吴汝纶创办的,当时的校长孙闻国、国文教师潘季野在古典经文及诗词方面都很有造诣,朱先生在他们的熏陶下对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旧诗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九一七年,朱先生中学毕业后,在桐城大关小学当了半年的小学教师。此时朱先生十分向往考进北京大学,但因家境贫寒,拿不起高昂的学费,所以只好就近上了不收费的武昌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朱先生发现这所学校师资力量和学术气氛还不如桐城中学,非常失望,恰好一年之后,遇到教育部选派一批高等师范学校学生到香港大学深造的机会,经考试合格遂转至香港。在香港大学近四年,主要学习英国语言文学、生物学、心理学,此外还学了点教育学。通过这些学习,朱先生的学术视野大大开阔了,并滋生了对英国学术文化的钦敬和向往。
一九二三年夏天,他在香港大学毕业后,经过同班同学高觉敷的介绍,朱先生结识了吴淞中国公学校长张东荪。应张东荪之约,到吴淞中国公学担任英文教师兼校刊《旬刊》主编。这是“五四”运动之后中国政局最为动荡的年代,左右两派围绕着“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展开着激烈的斗争。朱先生开始从中“尝到复杂的阶级斗争的滋味”(注:《朱光潜美学文集》第1卷,第6页)他听过李大钊和恽代英两位革命先驱的报告,与左派的郑振铎和杨贤江有过往来,同时与右派的中国青年党陈启天、李璜等人也时常交往,在两派斗争中保持了不介入的超然的态度。他以为不问政治才可以做到洁身自好,潇洒出尘,才算是高人一等。他时常陶醉于《庄子》、《陶渊明诗集》、《世说新语》等古典著作里,并且渐渐地在思想上成长了一种“超然物表”、“恬淡自守”、“清虚无为”,独享静观与玄想乐趣的“魏晋人”的人格理想。
一九二四年七月,朱先生在《民铎》杂志上发表了他的美学处女作《无言之美》。在这篇文章里,朱先生论述了艺术“与其尽量流露,不如稍有含蓄”的道理。但这不过是个引子,文章的真正主旨在于讨论“美术的使命”。他说“人类何以有美术的要求?这个问题非一言可尽。现在我们姑且说,美术是帮助我们超脱现实而求安慰于理想境界的”(注:《朱光潜美学文集》第2卷,第477—478页)“美术作品的价值高低,就看它能否借极少量的现实世界的帮助,创造极大量的理想世界出来。”(注:《朱光潜美学文集》第2卷,第479页)
江浙战争中吴淞中国公学被冲垮了,朱先生由作家夏丏尊介绍,转到浙江上虞春晖中学教英文。在这里结识了匡互生、丰子恺、朱自清诸人。匡互生当时任该校的教务主任,在朱先生到该校还不到四个月时,因不满校长的专制作风,建议改革而未被采纳,辞去职务愤然离去。朱先生同情他,遂随同他一起辗转上海另谋生路。一九二五年初,先后集聚在上海的
匡互生、夏丏尊、章锡琛、丰子恺、周为群、叶圣陶、胡愈之、周予同、陈之佛、刘大白、夏衍以及朱先生等一起组织了一个“立达学会”,并在江湾筹办了一所“立达学园”。朱先生为这个学园起草了一个宣言,针对当时教育方面的专制现象提出了教育独立自由的口号。与“立达学园”一起,朱先生等还创办了开明书店和《一般》(后改为《中学生》)期刊。这是后来朱先生的一块主要的文字阵地。
一九二五年六月,朱先生考取安徽官费留英,九月怀着学海一搏的心情取道莫斯科进入爱丁堡大学文学院。在这里,在谷里生教授的指导下修英国文学,在侃普·斯密斯教授指导下修哲学,在布朗教授指导下修欧洲艺术史,此外还兼听心理学等方面的课。朱先生一边读书,一边写作,以写作方面收入弥补学习费用之不足,他连续在《一般》杂志上发表了多篇讨论青年修养的文章,这就是后来经他收辑在一起,由开明书店出版的《给青年的十二封信》。一九二八年六月,朱先生获取爱丁堡大学的大学文学硕士学位。九月转入伦敦大学学院进一步研读英国文学,同时在英伦海峡对岸的法国巴黎大学注册,不时到巴黎听课。巴黎大学德拉库瓦教授的“艺术心理学”课对朱先生启发很大,他决心以自己学习心得写一部《文艺心理学》。一九三一年九月,朱先生离开英国,进入介于法德交界处的斯特拉斯堡大学文学院研究所,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在心理系主任夏尔·布隆代尔教授、文学院科绪尔教授的指导下,将在爱丁堡大学时写的《论悲剧的喜感》充实扩展为一篇长达十八万字的博士论文《悲剧心理学》。与此同时,朱先生还写了《谈美》及《文艺心理学》、《诗论》的初稿。这样,当一九三三年,朱先生结束国外八年的学业返回中国的时候,已经是一位在文学及心理学方面颇有影响的年轻学者了。
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朱先生应四川大学代理校长张颐之约,到该校任文学院长。第二年因反对国民党当局撤换张颐代理校长职务,参加了“易长风潮”,并辞去了文学院长职务。这一举动受到了中国共产党的鼓励,沙汀、周文转来周扬同志的信,邀请他去延安访问。朱先生当即回信表示接受邀请(这封信至今还保存在周扬同志手中,在北大纪念朱先生从事教学五十周年时,周扬同志托人将此信带到会上宣读,表示对朱先生那段经历的肯定),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朱先生未能毅然成行。朱先生在《自传》中曾提到这件事,认为这是自己革命意志不坚定的表现,“是一次惨痛的教训”。
这以后,朱先生走上了一条并非所愿的路。一九三八年底,武汉大学校长、现代评论派的王星拱及陈西滢邀请朱先生到武汉大学任外文系教授,接着一九四二年任命他兼任教务长,并把他拉入国民党。朱先生开始违背初衷地为国民党的《中央周刊》写稿,这就是一九四六年前后出版的《谈文学》与《谈修养》。一九四七年,朱先生参加了以胡适为中心的“独立时论社”。第二年又参加了雷海宗主持的《周刊》编委会,成为他们的经常撰稿人之一。但是,国民党的迅速败亡,使他终于清醒过来。一九四九年,当蒋介石派飞机接他及另外一些人逃往台湾的时候,他断然拒绝了,而与北平市四百万人民一起,迎来了和平解放。
一九五○年底到一九五一年初,教育部组织部分大专院校教师去西北地区参观土地改革运动,朱先生随同一些人到了陕西长安县东大村,在那里经受了一次生动的阶级斗争的洗礼。随之,朱先生又投入了北京大学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在党组织帮助下,对过去一套旧的思想观念进行了认真清理,并初步接触了马克思主义。以后,朱先生被吸收参加了全国文联和全国政协,有机会更多了解中国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所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于是思想立场渐渐有了更大转变,“社会主义是中国所能走的唯一道路”的信念逐步树立起来了。(注:《朱光潜美学文集》第1卷,第11页)
从一九五六年开始,掀起了全国性的美学论争。报刊上首先发表了黄药眠、蔡仪、贺麟、敏泽等批评朱先生美学观点的文章。朱先生在周扬、胡乔木诸领导同志的鼓励下,于一九五六年六月写了一篇题名为《我的文艺思想的反动性》的检讨文章。在这篇文章里,朱先生抱着彻底清除思想上“陈年病菌”的决心,对自己美学方面的主观唯心主义错误做了深入剖析。他沉痛地说:“在很长的时期内,我替自己造成了一个幻想,以为自己实在是‘超政治的’,并且觉得自己是‘清高’的。但是客观事实的发展就把我自己作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对这种幻想和我所鼓吹的那套美学,给了一个强烈的讽刺和无情的否定。”(注:《朱光潜美学文集》第3卷,第29页)通过美学论争,朱先生一方面更清醒地认识了自己、感到需要认真地学习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也更明白地了解了美学研究现状,意识到缺少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准备在美学界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因此,他边学习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为了学懂马克思主义,甚至在年近花甲时学会了俄语),边著文参加美学讨论,在短短五、六年中先后撰写了数十篇文章,在阐述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点的基础上,逐步形成了有自己独
特视野和独特见地的美学理论,成为最有影响的美学派别之一。
美学论争是全国范围的一次美学启蒙。这以后,美学的地位和价值在整个学术界与教育界得到了公认。一九六○年,北京大学确定逐步创设条件,建立美学专业,并为此在哲学系设立了美学教研室。朱光潜先生由西语系暂时调到哲学系,负责培养青年教师和开设“西方美学史”课。一九六二年,在一次会议上,胡乔木同志就美学论争问题做了长篇讲话,此后中共中央党校约请朱先生到校讲授“西方美学史”,同时,高教部文科教材会议委托朱先生编写一部《西方美学史》教材及相应的一套资料。于是,朱先生步入了他一生中最繁忙也是最有开拓性的时期。仅仅过了一年,他的上下两卷《西方美学史》出版了,受到了学术界的一致好评,只可惜他翻译的资料,除了柏拉图的《文艺对话集》、莱辛的《拉奥孔》及黑格尔的《美学》第一卷外,大部分在“文化大革命”中散佚了。
“文化大革命”中,朱先生被戴上“反动学术权威”之类的帽子,遭到了残酷迫害。有一段时间他宿病齐发,加上腰肢劳损,几乎不能站立,但是他还是硬挺过来了。到了一九七○年,当他恢复了执笔的自由的时候,就又埋头书案,继续翻译他未完成的黑格尔《美学》了。粉碎“四人帮”之后,年逾八旬的朱先生更加精神抖擞,差不多是日夜兼程地进行工作,除了指导两名美学研究生外,还要参加一系列会议和学术讨论,完成若干书稿的写作任务。从一九七七年到一九八三年,先后出版了译作《拉奥孔》、《歌德与爱克曼谈话录》、黑格尔《美学》第二、三卷,新作《谈美书简》、《美学拾穗集》以及《西方美学史》校改本。此外还发表了数十万字的论文。
朱先生晚年主要致力于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研究。他重新翻译了《费尔巴哈论纲》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资本论》的一些章节,对旧译本中若干关键性的错误做了校正。在此基础上,还写出了《马克思的<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美学问题》等多篇文章,阐述马克思主义关于人,关于美的创造、关于形象思维、艺术典型、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等方面的观点,并且由此构成了他自己全部美学网络的核心。朱先生坚信,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点的提出是美学史上的一个根本性变革,它使美学由“观照者”的美学转变成为“实践者”的美学、“创造者”的美学;而且他坚信,马克思主义美学是完整的,有内在联系的,它在美学上造成了变革不只是个别观点上的变革,而是整个体系的变革。
一九八○年秋天,全国美学工作者集于昆明,讨论成立全国美学学会问题。朱先生应邀参加了这次会议,并在会上被推选为全国美学学会会长。一九八三年十月,全国美学学会召开第二届年会,朱先生因身体虚弱未能出席,又被推选为全国美学学会名誉会长。同年,香港中文大学邀请朱先生去讲学,朱先生应邀前往,在那里系统讲授了维科的《新科学》。以后不久,在美国的一个世界性研究维科的学术机构来函邀请他去参加一个讨论会,他跃跃欲试,但终因身体不支被劝阻了。一九八四年以后,朱先生因病多次住院,但只要有可能,就坚持通常作息时间,准时伏在书案上,铺开稿纸,信笔写去,时常三个小时过去了,纸上只留下十余个不相连贯的字。上海文艺出版社将朱先生一生主要著作编辑成五卷本的《朱光潜美学文集》。朱先生在第一卷“作者说明”中写道:“是不是我从此就和读者们告别呢?王朝闻同志在一篇书评里替我作了回答。他说我是‘春蚕到死丝方尽’可以说是‘善颂善祷’。做一天和尚就要撞一天钟。只要我还在世一日,就要多吐丝一日。但愿我吐的丝凑上旁人吐的丝,能替人间增加哪怕一丝丝的温暖,使春意更浓也好。”1986年,朱先生病逝。
四、作者作品
1.作品概述
三四十年代是朱光潜美学研究的第一个丰产期。他接连完成并出版了《悲剧心理学》(1972~1933)、《文艺心理学》(1931~1936)、《谈美》(1932)、《诗论》(1932~1942)及《克罗齐哲学述评》(1947~1948)等一系列著作,其中,《文艺心理学》是其当之无愧的美学代表作。而从《文艺心理学》的初稿到定稿以及《克罗齐哲学述评》的完成,朱光潜实现了美学探索的第一次超越,这是对克罗齐美学思想由尾随到怀疑、再到超越的过程。
五六十年代的美学大讨论,朱光潜美学实现了第二次超越,这可以说是从审美直觉论转向审美意识论和审美实践论的超越,侧重于哲学美学或美学的哲学基础的建构。发表于1950年初的答辩性短文《关于美感问题》,表达了朱光潜新的学术意愿,并正确指出:“建立新美学是一件重大的工作,我们需要更谦虚的学习和更严谨的批判。我们需要学习马列主义,学习新时代的现实情况,也需要学习美学古典和美学史的发展,认清我们所应该否定的和所应该接受的。”(注:《朱
光潜全集》,第10卷,2~3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批判的综合”的基本主张不变,而“哲人的学说”则由前期康德到克罗齐一派的形式主义转向了“马列主义”。此后,朱光潜用数年时间学习钻研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美学。在新的“哲人的学说”的基础上,其美学探索的自我超越表现在“破”和“立”两大方面。
“破”的方面,继《文艺心理学》定稿、《克罗齐哲学述评》(1948年)完成之后,他在《克罗齐美学的批判》(1958年)一文中,对克罗齐唯心主义哲学美学进行了第三次批判。朱光潜以马克思主义观点从三个方面对克罗齐哲学美学的根本问题作了批判。关于认识论问题,批判克罗齐以感受、情感取代物质,以直觉取代感觉,把直觉看作不假外物的心灵活动的观点;关于方法论问题,批判克罗齐从概念出发,把直觉活动从完整的人生活动中抽取孤立起来的形而上学方法;在美学问题上,再次批判了克罗齐过分看重艺术表现的心灵性和整一性,抹煞艺术传达和艺术价值的形式主义观点。但朱光潜仍坚持克罗齐的美学不应当全盘否定,认为克罗齐一方面对欧洲美学思想有渊博的知识并进行了中肯的批判,另一方面克罗齐的艺术的整一性、意象表现情感说和创造与欣赏的统一有其合理性。总之,在朱光潜看来,在马列主义哲学基础上建立新美学,仍“需要学习古典美学和美学史的发展”。
“立”的方面,他超越了审美直觉论而转向审美意识论和审美实践论,力求使美学确立一个新的哲学基础。在《论美是客观与主观的统一》(1957)一文中,朱光潜指出:“我认为马克思主义的美学必须建立在四个基本原则的基础上,这就是:一、感觉反映客观现实,二、艺术是一种意识形态,三、艺术是一种生产劳动,四、客观与主观的对立和统一。”朱光潜美学的第二次超越正始于根据“艺术是一种意识形态”和“艺术是一种生产劳动”这两条马克思主义原理去研究美感和美。从审美意识论出发,朱光潜认为:“所谓美感就是发现客观方面的某些事物、性质和形状适合主观方面意识形态,可以交融在一起而成为一个完整形象的那种快感。”所谓美,“则是客观方面某些事物、性质和形状适合主观方面意识形态,可以交融在一起而成为一个完整形象的那种特质”,“美是既经过美感影响又经过美感察觉的一种特质”(注:《朱光潜全集》第5卷,74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总之在朱光潜看来,美是属于意识形态的,只有这个意义的美才是美学意义的美。不过,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朱光潜这种“美是客观与主观的统一”的观点,可以说是其30年代借克罗齐表述的美学观的变形。他又据此解释自然美,认为自然美就是自然物的某些属性投合主观意识,二者霎时契合成一体而呈现的具体形象。朱光潜的美学探索并未就此止步,不久他又从审美意识论向审美实践论急剧转变,对美的本质的研究取得重大进展和突破。《生产劳动与人对世界的艺术掌握——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实践观点》(1960)这篇重要论文是这一转变的标志。朱光潜认为“艺术掌握方式”与“实践精神掌握方式”的联系,是马克思的美学观点的中心思想;坚信“实践观点就是唯物辩证观点,它要求把艺术摆在人类文化发展史的大轮廓里去看,要求把艺术看作人改造自然。也改造自己的这种生产实践活动中的一个必然的组成部分”(注:同上书,第10卷,213页)。随之,朱光潜发表了《美感问题》(1962)一文,根据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对美和审美所做的历史发生学的论证,并结合自己对西方美学史的系统考察和总结,提出了一个新的美学体系的构架。《美感问题》可视为朱光潜经过美学大讨论后,在审美实践论基础上的一个学术总结,特别值得重视。
从70年代末开始,朱光潜更潜心钻研马克思主义,尤其是与美学有关的经典著作,从而实现了美学思想的第三次超越。如果说早期朱光潜美学重在心理学建构,中期重在哲学建构,那么晚期的朱光潜美学重在深化和完善哲学和心理学双重建构。《谈美书简》和《美学拾穗集》是这位美学老人留赠20世纪中国美学的最后的重要美学遗产。他在这两部著作中以精深的思辨和渊博的学识,对实践观点作为美学的方法论基础、劳动生产与“美的规律”、美感与艺术起源于劳动、形象思维作为美感的特征,以及实践观点作为历史发展观点与人道主义理想等问题作了进一步的阐发。 2.重点作品 《谈美》
《谈美》是作者建立其早期美学理论体系的重要著作之一,渗透了其对艺术与人生关系的深刻体悟。全书从“谈美”为“免俗”、“人心净化”的目标出发,顺着美从哪里来、美是什么及美的特点这一脉络层层展开,娓娓道来,抒发了作者的人格理想、审美理想,提出了他的美学研究的理想目标,即“人生的艺术化”。
五、创作背景
《谈美》一书是朱先生早期的作品。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朱先生由文学走向心理学,又由心理学走向哲学,从而为美学的研究奠立了雄厚的根基。在刚刚到达英国的数年中,他大量接触的是浪漫主义文学,并深深地为它们那种被称为“世纪病”的忧郁感伤的情调所感染。他感到从华兹华斯、夏托白里安、施莱格尔兄弟身上找到了知音。后来,为了探寻浪漫主义文学的理论基础,对诸如想象与情感、创作与鉴赏、文艺与自然、审美与人生等问题做出合理的解释,进一步接触了许多文艺批评、心理学与哲学方面的书,于是发现,“在基本的世界观上,文艺上的浪漫主义与德国唯心主义的哲学是一致的”,浪漫主义作家相信有所谓超自然的力量,或多或少带有“泛神主义的色彩”;德国唯心主义也或明或暗地维护神权信仰,因而也都带有一些“神秘主义”。他读了尼采的《悲剧的诞生》,尤其产生了深深的共鸣。他深信尼采讲的以酒神精神融合于日神精神之中,以审美的解释代替道德的解释是达到自己过去的“魏晋人”理想的方便法门。尼采成了他的奥林普斯神。他按照尼采学说的精神将康德——克罗齐派形式主义美学,英国经验派联想主义美学以及黑格尔、席勒、斯宾塞、托尔斯泰等的道德论美学贯通在一起,为自己构想了一个广大的理论网络。
为了构筑这个理论网络,朱先生花费了艰苦的努力。他的生活是清苦的。官方费用往往接济不上,因此不得不因陋就简,节衣缩食。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求学的志向。他把全副心思用在读书和写作上。除了在大学听课、写论文之外,其余的时间几乎全消耗在大英博物馆或学校图书馆里。也许只是到了斯特拉斯堡之后,生活的节奏和基调才为之一新。在这里,他与正在学习数学的奚今吾女士相识并结了婚。奚今吾女士是四川南充人,小朱先生十岁,对文学颇具素养,从此之后成了朱先生身边必不可少的助手。
朱先生返归祖国不久,就接到了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胡适的聘书。胡适是听了朱先生好友徐中舒的介绍,并看了他的《诗论》初稿后做出这一决定的。朱先生到北大后,除了给西语系讲授西方名著选读和文学批评史之外,还先后在清华大学、辅仁大学、女子文理学院及中央艺术学院兼讲文艺心理学及诗论。从一九三三年到抗日战争爆发前后,他边讲课边修改讲稿,终于完成了《文艺心理学》、《诗论》两部书稿,同时也完成了《谈美》的写作。当时国内由于新文艺运动的兴起,面临着许多重大的理论问题,而一部分作家中却滋蔓着轻视理论的倾向。朱先生感到有必要通过这两部书的写作向人们申明,忽视理论对于文艺是一种不幸。文艺要继续前进就必须从理论上搞清这样的问题:一、固有的传统究竟有几分可以沿袭;二、外来的影响究竟有几分可以接收。朱先生的书成了中国真正系统介绍和研究美学理论的开始。
按照朱先生的美学与文艺思想倾向,他是属于与左联对立的“京派”的。事实上,朱先生到北大后也很快成了“京派”的重要成员。当时胡适、杨振声等人筹办了一个《文学杂志》,设立了八人编委会,其中除了朱先生之外,有杨振声、沈从文、周作人、俞平伯、朱自清、林徽音等,朱先生被推作主编。朱先生主编了两期,因抗日战争爆发就被迫停刊了。当时为这个杂志撰稿的除了“京派”人物外,尚有闻一多、冯至、李广田、何其芳等人。
六、课文讲解
1. 课文朗读
有感情地朗读课文。 2.课文分析
本文第一自然段就开宗明义提出了“艺术和人生的关系”这一主题,并在第二自然段回顾了自己以前的论述,说明“美感态度和实用态度的区别以及艺术和实际人生之中所应有的距离”并不意味着艺术和人生是漠不相关的两件事。第三自然段则可以看作对艺术和人生关系的综合论述,提出了“离开人生便无所谓艺术,因为艺术是情趣的表现,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反之,离开艺术也便无所谓人生,因为凡是创造和欣赏都是艺术的活动”,并在第四自然段进一步提出“人生本来就是一种较广义的艺术。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知道生活的人就是艺术家,他的生活就是艺术作品”。
接下来,进入具体论述的层面,作者把生活与艺术放在一起对比,将艺术的特点于生活中一一印证。他提出了几个艺术上的特点与生活相对照:第一,一篇好文章必须是一个完整的有机体,而这种艺术的完整性在生活中叫做“人格”,凡是完美的生活都是人格的表现。第二,“修辞立其诚”是文章的要诀,一个好的艺术品一定是至性深情的流露,而这种至性深情流露于人的言行,就是一个美满的人生。第三,文章忌俗滥,生活也忌俗滥,和谐自然才是艺术,生活也如此。第四,艺术的生活就是本色的生活,艺术要有现实的根源,人生也需要真实,拒绝虚伪。第五,艺术的创造之中必
寓有欣赏,生活也是如此,我们也主张人生的艺术化。第六,艺术家评估事物的价值,全以能否纳入和谐的整体为标准,而艺术化的人生也是如此。
接下来,作者又进一步深入思考,探讨了善恶与美丑的关系、美感与实用、人生的限制与最高自由等艺术领域的终极问题,虽然着墨不多,但却精辟独到。在从哲学角度看待艺术之后,作者最后提出了自己的理论:艺术是情趣的活动,艺术的生活也就是情趣丰富的生活,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作者用阿尔卑斯山口的路标作为格言奉赠给读者:“慢慢走,欣赏啊!”寓意深刻,发人深思。 3.课文难点讨论
1. 结合你对艺术、人生的体验,谈谈你对艺术与人生的看法。
2.讨论“慢慢走,欣赏啊”这句格言所蕴含的哲理,谈谈它给予你的人生启示。 4.相关评论
网友的《谈美》笔记
《谈美》一书的主体部分共分为十五个章节,以下是我从每篇中摘得的笔记。其实,任何“看书”的动作,都不只是看书上的字,看“书”的背后一定是看“人生”,“书”和“人生”理应是贯通的;虽然此刻我能贴上Blog的,只是这些平面的“字”而已——
1、美是事物的最有价值的一面,美感的经验是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一面。——《我们对于一棵古松的三种态度——实用的、科学的、美感的》
2、美和实际人生有一个距离,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须把它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艺术和实际人生的距离》
3、所谓美感经验,其实不过是在聚精会神之中,我的情趣和物的情趣往复回流而已。„„物的意蕴深浅和人的性分密切相关。深人所见物者亦深,浅人所见于物者亦浅。„„各人的世界都由各人的自我伸张而成。欣赏中都含有几分创造性。„„美感经验的直接目的虽不在陶冶性情,而却有陶冶性情的功效。心里印着美的意象,常受美的意象浸润,自然也可以少存些浊念。——《“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宇宙的人情化》
4、美感经验是直觉的而不是反省的。在聚精会神之中我们既忘去自我,自然不能觉得我是否欢喜所观赏的形象,或是反省这形象所引起的是不是快感。我们对于一件艺术作品欣赏的浓度愈大,就愈不觉得自己是在欣赏它,愈不觉得所生的感觉是愉快的。如果自己觉得快感,我便是由直觉变而为反省,好比提灯寻影,灯到影灭,美感的态度便已失去了。——《希腊女神的雕像和血色鲜丽的英国姑娘——美感与快感》
5、美感起于直觉,不带思考,联想却不免带有思考。在美感经验中我们聚精会神于一个孤立绝缘的意象上面,联想则最易使精神涣散,注意力不专一,使心思由美感的意象旁迁到许多无关美感的事物上面去。——《“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美感与联想》
6、遇到文艺作品如果始终持批评的态度,则我是我而作品是作品,我不能沉醉在作品里面,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美感的经验。——《“灵魂在杰作中的冒险”——考证、批评与欣赏》
7、(恋爱时)你在理想中先酝酿成一个尽美尽善的女子,然后把她外射到你的爱人身上去,所以你的爱人其实不过是寄托精灵的躯骸。你只见到精灵,所以觉得无瑕可指;旁人冷眼旁观,只见到躯骸,所以往往诧异道:“他爱上她,真是有些奇怪。”一言以蔽之,恋爱中的对象是已经艺术化过的自然。——《“情人眼里出西施”——美与自然》
8、法国画家德拉库瓦说得好:“自然只是一部字典而不是一部书。”人人尽管都有一部字典在手边,可是用这部字典中的字来做出诗文,则全凭各人的情趣和才学。——《“依样画葫芦”——写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错误》
9、欣赏和创造的距离并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么远。„„读诗就是再做诗,一首诗的生命不是作者一个人所能维持住,也要读者帮忙才行。读者的想象和情感是生生不息的,一首诗的生命也就是生生不息的,它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艺术虽伏根于游戏本能,但是因为同时带有社会性,须留有作品传达情思于观者,不能不顾到媒介的选择和技巧的锻炼。它逐渐发达到现在,已经在游戏前面走得很远,令游戏望尘莫及了。——《“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艺术与游戏》
10、艺术和游戏都是臆造空中楼阁来慰情遣兴。——《空中楼阁——创造的想象》
11、凡是文艺作品都不能拆开来看,说某一笔平凡,某一句警辟,因为完整的全体中各部分都是相依为命的。„„功夫虽从点睛见出,却从画龙做起。„„晋以后的诗和晋以后的词大半都是细节胜于印象,聪明气和斧凿痕迹都露在外面,这的确是艺术的衰落现象。——《“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创造与情感》
12、从历史看,艺术的前规大半是先由自然律变而为规范律,再由规范律变而为死板的形式。„„一部艺术史全是这些推陈翻新、翻新为陈的轨迹。„„格律不能束缚天才,也不能把庸手提拔到艺术家的地位。„„古今大艺术家大
半后来都做到脱化格律的境界。他们都从束缚中挣扎得自由,从整齐中酝酿出变化。——《“从心所欲,不逾矩”——创造与格律》
13、凡是艺术家都须有一半是诗人,一半是匠人。他要有诗人的妙悟,要有匠人的手腕„„妙悟来自性灵,手腕则可得于模仿。——《“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创造与模仿》
14、凡是艺术家都不宜只在本行小范围之内用功夫,须处处留心玩索,才有深厚的修养。鱼跃鸢飞,风起水涌,以至于一尘之微,当其接触感官时我们虽不自觉其在心灵中可生若何影响,但是到挥毫运斤时,它们都会涌到手腕上来,在无形中驱遣它,左右它。——《“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天才与灵感》
15、人生本来就是一种较广义的艺术。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过一世生活好比做一篇文章。完美的生活都有上品文章所应有的美点。„„情趣愈丰富,生活也愈美满,所谓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慢慢走,欣赏啊!”——人生的艺术化》
最后想说的是,在与一本好书厮磨之际,阅读过程中总有些许微妙的、独特的体验,是我在事后觉得难以以文字化的方式来反刍、来纪念,以及来分享的。除了文字功力到底有限之外,也因阅读体验的本身实在有难以言传的部分。尽管如此,自己写“散漫读书”的心得,也还是兼带有一点推荐的意思在。朱光潜先生的这本《谈美》书,可贵处在于“下决心写得让大家都能看懂”,同时根基很深、品位很正,言近而旨远,有心者可找来一看。
七、练习
1.选择题
(1) 《“慢慢走,欣赏啊!”》一文,其主题是讲( )的关系。 A.文学与艺术 B.艺术与人生 C.善恶与美丑 D.美感与实用 答案:B
(2)我国现当代齐名的两位美学大家分别是 ( )。 A. 朱光潜、宗白华 B.朱自清、宗白华 C. 丰子恺、朱光潜 D.丰子恺、宗白华 答案:A (3)《“慢慢走,欣赏啊!”》一文,是《谈美》一书的( ) A.序 B.前言 C.中间一章 D.终章 答案:D 2.填空题
(1)《“慢慢走,欣赏啊!”》一文,节选于( )一书。 答案:《谈美》
(2)晚年的朱光潜先生任教于( )大学。 答案:北京 3.简答题
(1)请简要谈一下艺术与人生之间的相似点。 答案要点:请参考课文分析里的六点。
(2)请谈一下你对“慢慢走,欣赏啊”这句格言的理解。 答案倡导自由开放,只要言之合理就可得分。
八、研习与思考
1. 理解美学家所说的“一篇生命史就是一种作品”。
答:艺术和“实际人生”隔了一层,但却关乎整个人生,“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因此,完美的生活、艺术化的人生应该像“上品文章”一样具有和谐、至情、本色和情趣的“美点”。 2. 结合作品,规划自己实现“人生的艺术化”的道路。
答:要实现“人生的艺术化”必须做“生活上的艺术家”。按照美学家所说的,“生活上的艺术家不但能认真而且能摆脱。在认真时见出他的严肃,在摆脱时见出他的豁达。”
3. 在《谈美》的首篇《开场白》中,朱光潜先生写到:“在这个危急存亡的年头,我还有心肝来‘谈风月’么?是的,我现在讲美,正因为时机实在是太紧迫了。„„我紧信中国社会闹得如此之糟,不完全是制度的问题,是大半由于人心太坏。我紧信情感比理智重要,要洗刷人心,并非几句道德家所可了事,一定要从‘怡情养性’做起,一定要于饱食暖衣高官厚禄等等之外,另有较高较纯洁的企求。要求人心净化,先要求人生美化。”这一段话使我们了悟美学家“谈美”的用心,回过头,“慢慢”“欣赏”美学家的美文,而去设想自己“艺术化的人生”。 答:略。
九、相关艺术作品展示
朱光潜故居,位于桐城中学西隅,原有砖石结构房屋三间,两坡屋顶,青砖墙壁。抗战期间,美学宗师朱光潜曾在此居
住。
十、延伸阅读
1.叶朗:大树·拾穗者·永恒
——悼念朱光潜先生
朱光潜先生离我们而去了。
近十年,在我的心目中,朱先生的形象是和三幅画联系在一起的。我现在就借这三幅面,略抒我对朱先生的怀念与崇敬之情。
1978年,朱先生翻译的《歌德谈话录》出版。1979年,朱先生翻译的黑格尔《美学》第二卷、第三卷和莱辛《拉奥孔》又相继出版。真是盛大的节日啊!我们的高兴是无法形容的。
“文革”动乱的初期,我没有机会见到朱先生。我担心他的身体经不住那种野蛮的折磨。我也惦记着他的译稿。我知道朱先生已把黑格尔《美学》二、三卷全部译完,但译稿在“文革”初期被人抄走了。我碰到西语系的同志就打听朱先生的译稿找回来没有,回答都说还没有找到。朱先生翻译这部巨著化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果真的找不回来,其损失是无法弥补的。1975年有一天吃晚饭后,我在学校图书馆前的广场上遇见正在散步的朱先生。我们都为这次偶然的见面感到高兴。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很好。我又问起黑格尔《美学》的译稿,他说已找到了。我听了真是喜出望外。但我没有想到,粉碎“四人帮”不到三年,朱先生就连续翻译、整理出版了黑格尔《美学》两大卷,还有《歌德谈话录》和莱辛《拉奥孔》,加起来有一百二十万字。朱先生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是多么惊人!我忽然想起童年时代看到的丰子恺先生的一幅画。画面上是一棵极大的树,被拦腰砍断,但从树的四周抽出很多枝条,枝条上萌发了嫩叶。树旁站有一位小姑娘,正把这棵大树指给她的小弟弟看。画的右上方题了一首诗,我至今记得很清楚: 大树被砍伐,生机并不息。 春来怒抽条,气象何蓬勃!
我想,朱先生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朱先生的人生态度,朱先生的献身精神,这幅画(连同画上的诗)不正是极好的写照吗?
1980年8月,朱先生出版了《谈美书简》。同年10月,朱先生又出版了《美学拾穗集》(八十岁以后的论文集)。我读了这两本书后,写了一篇感想,题为《美学研究和学风问题》,发表在北大出版社的《大学生》丛刊上。我在文章中谈到朱先生多年来以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钻研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接着说:
现在我们的报刊几乎每天都在发表各种研究和论述马克思主义的文章,但是像朱先生这样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
进行严肃、刻苦钻研的,恐怕还是凤毛麟角。五十年代国内展开美学问题讨论的时候,朱先生曾表示决心要学马列主
义,有人就说:“朱某某不配学马列主义!”说这句话的同志当然并无恶意,不过是受了流行的极左观念的影响。但是这句话激发了朱先生的自尊心,他暗地里答复说,我就学给你看看!二十多年来,朱先生确实这样做了。这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如果没有这种追求真理的精神,如果没有这种追求真理的勇气,还搞什么学问呢?说到底,这也就是朱先生说的人生态度问题:“是敷敷衍衍,蝇营狗苟地混过一生呢?还是下定决心,做一点有益于人类文化的工作呢?”这两种人生态度是根本不同的。
我认为,在树立严肃的,科学的学风方面,也就是在正确对待马克思主义这个问题上,朱先生这两本书的意义,远远超出了美学学科的范围,它将在我们整个理论界、学术界,以及在广大青年中,发生深远的影响。 朱先生的《美学拾穗集》的书名取自法国大画家米勒的名画《拾穗者》。我在文章中说:
夕阳微霭中弯腰拾穗的形象,确实很能体现朱先生的人生态度:为了对祖国的文化建设作出尽可能多的贡献,从
不停止自己的辛勤的劳作。多年来,朱先生就是抱着这种“拾穗者”的心情,写了一篇又一篇的美学论文,同时又精心翻译了好几部西方古典美学的名著。其中特别是黑格尔三大卷《美学》的翻译,别人很难胜任。这是朱先生对我国美学学科建设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1981年10月18日,朱先生读了我这篇文章,当即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说:“近两年来见到评介我的论著的文章,有十多篇,您的这篇算是抓住要害,最中肯最得体的一篇。
所以我读到特别钦佩和高兴。特写几句话向您表示感谢!”
朱先生很高兴,我想是因为从我这篇文章中,他看到他的人生态度和人生追求得到了人们的理解。这使他感到欣慰。 1984年的春节,我和北大出版社的江溶同志一起去看望朱先生,给他带去了北大出版社“文艺美学丛书”中四本新出的书,其中有我写的《中国小说美学》。朱先生是这套“丛书”编委会的顾问,一直很关心这套丛书的出版。我在写《中国小说美学》时,曾对朱先生谈过自己的想法。我说,学术界很多人向来认为明清小说评点毫无价值。其实这是一种偏见。明清小说评点中有很多很有价值的美学思想。朱先生赞同我的想法。他说:“把注意力集中到小说评点,很对。你这本书可以定名为《中国小说美学》,也可以定名为《小说评点研究》。”现在这本书出版了,朱先生很高兴。他问了这本书出版后学术界的反应。接着我们随便聊起天来。我谈到最近报刊上出现了一些谈中西美学不同特点的文章,其中有的文章一开口就说中国美学的根本特点是什么,西方美学的根本特点是什么,一二三四一大套,片面性很大。这种文章的作者给人一个印象,就是他既可以不下工夫系统地研究中国美学,又可以不下工夫系统地研究西方美学,但是他却可以搞中西美学的比较研究。而且可以很快做出一个又一个的结论,似乎这是一条“捷径”。朱先生听了我的话,沉思了一会,说:“我同意你的意见。我认为,我们现在搞中国美学的比较研究还不具备条件。”我接着谈到,现在有些美学文章,写得十分晦涩,读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简直是深奥莫测。朱先生笑了,他摆摆手说:“很简单,就是他自己根本没有搞清楚。自己搞清楚的,怎么会说不清楚!”接着我又问起朱先生翻译维柯《新科学》的情况,朱先生告诉我,这部书翻成中文约40万字。已译完,正在做扫尾工作。朱先生还说,这部书在他翻译的书中是最难译的一部,朱师母曾对他说:“这部书把你的精力耗尽了!”
从朱先生家里出来,我想起了青年画家张宏图的一幅题为《永恒》的油画。
那幅画的画面形象十分简洁。一位古代工匠完成了霍去病墓前的巨型石兽的雕刻,精疲力竭,扑倒在这件伟大艺术品的面前。石刻巨兽是这样的雄伟,鲜洁,光辉四溢,充满生命活力,而它的创造者却是这样的瘦小,黝黑,生命力显然快要消耗尽了。这个简单的,然而是惊心动魄的对比,启示着很深的人生哲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短暂的、易逝的。你看画上那位工匠,他的艺术品完成了。他的生命力也耗尽了。但是他用他的生命所创造的艺术品却是永恒的。他在他创造的艺术品中也就得到了永恒。历史经过了两千多年,我们在这件石刻石兽面前仍然惊叹它的美,因为我们在它身上看到了我们祖先的不朽的生命力和创造力。美,艺术,不就是人类的生命力和创造力的结晶吗?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短暂的,但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却是永恒的长河。我们理应像我们伟大勤劳的祖先一样,用献身精神来从事我们的创造,用我们的全部生命来创造我们中华民族的新的文化,在中华民族灿烂文化的长河中来求得我们生命的永恒。
朱先生就是这样做的。对于朱先生的生命力和创造力,
对于朱先生的人生态度,对于朱先生的献身精神,这幅画正是极好的写照。
在这之后,朱先生因病重几次住院。我很想去看望他,但又怕打扰他。一直到前不久,我听说朱先生用了一种什么新的药。病情有所好转。正好我写的《中国美学史太纲》已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我要把这本书送给他。我知道他的病情已不允许他再读书,但是我想他看到这本书出版,一定会很高兴的。这才下了决心。到朱先生家里去看他。那是3月2日,星期天。我进到客厅,朱先生用缓慢的步子从里屋出来,听说我把新出的书给他送来,果然十分高兴。他在藤椅上坐下,双手抚摩着这本书的封面,又翻动着书页,不住地说:“谢谢!谢谢!”他还问我这本书是哪个出版社出的。我怕时间长了会影响他的身体,交谈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临别时我对朱先生说:“朱先生多保重身体,过些时候您身体恢复了我再来看您!”朱先生笑容满面,握住我的手,又不住地说,“谢谢!谢谢!”。
想不到这竟是最后一面!离我去看望他不过两天,朱先生的病情突然恶化。抢救无效,终于在3月6日清晨辞世。 我又想到了那幅油画:《永恒》!人的精神确产可以永恒。朱先生劳作一生,一直到八十八岁的高龄,仍然每天握笔,没有片刻的停顿,现在离开我们走了。但是那“春来怒抽条”的大树的形象,那夕阳微霭中弯着腰的拾穗者的形象,那耗尽生命扑倒在他自己创造的伟大艺术品面前的工匠的形象,在我心中永远不会磨灭。在我今后的生命途程中,它们将伴随着我,照亮我的内心,激励我去追求更高的人生价值和人生境界。
——原载《群言》1986年第8期
2.美学领域中的中国学人(节选)
有一种看法:朱光潜的美学理论,“缺乏美育部分,即缺乏一种效应落实”(注:杨恩寰主编:《美学引论》,31页,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2)。这是一种误解,从《文艺心理学》体现的早期美学体系看,他对文艺与道德关系的精辟论述已涉到艺术功能和美感效应问题;从朱光潜的整个美学思想看,他关于“人生艺术化”的学说,即是其美学精神的闪光之处,更是渊源幽深、境界高远的审美人生理论。
何谓“人生的艺术化”?
“人生的艺术化”,“这是孟实先生自己最重要的理论。”朱自清在《<谈美>序》中接着写道:“他分人生为广狭两义:艺术虽与‘实际人生’有距离,与‘整个人生’却并无隔阂;因为艺术是情趣的表现,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反之,离开艺术也便无所谓人生;因为凡是创造和欣赏都是艺术的活动。’他说:‘生活上的艺术家不但能认真而且能摆脱。在认真时见出他的严肃,在摆脱时见出他的豁达。’又引西方哲人之说:‘至高的善在无所为而为的玩索’,以为这‘还是一种美’。又说:‘一切哲学系统也都只能当作艺术作品去看。’又说:‘真理在离开实用而成为情趣中心时,就已经是美感的对象;所以科学的活动也还是一种艺术的活动。’这样真善美便成了三位一体了。孟实先生引读者由艺术走入人生,又将人生纳入艺术之中。这种‘宏远的眼界和豁达的胸襟,’值得学者深思。”(注:《朱光潜全集》,第2卷,100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朱自清的这段评述,对理解朱光潜“人生艺术化”的理论学说极为重要。这里,对“人生艺术化”的精神内涵、表现特点及理论意义,都作了精要的概括。
何谓“人生的艺术化”?概言之,就是“由艺术走入人生,将人生纳入艺术”。朱光潜认为,人生本来就是一种较广义的艺术。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这种作品可以是艺术的,也可以不是艺术的,正犹如同是一块顽石,这个人能把它雕成一座伟大的雕像,而另一个人却不能使它“成器”,分别全在性分和修养。知道生活的人就是艺术家,他的生活就是艺术作品。由此可见,“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以艺术的态度对待人生,将生活当作艺术作品来创造,从而使一篇生命史成为一部艺术史。尼采有《<悲剧的诞生>前言》中写道:对于“严肃的人来说”,“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注:周国平译:《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2页,北京,三联书店,1986)朱光潜晚年曾表示,与其说他是克罗齐直觉说的信徒,毋宁说他是尼采学说的信徒。朱光潜“人生艺术化”的主张,就明显受到尼采“艺术形而上学”的影响。
人生艺术化或艺术化人生并不是抽象的,它既表现为艺术化的处世态度,也表现为艺术化的事业境界。
艺术化的处世态度,应当是“严肃与豁达”兼胜的态度。一般人常以为艺术家是一班最随便的人。其实在艺术范围之内,艺术家是最严肃不过的,在锻炼作品时常呕心沥血,一笔一划也不肯苟且。善于生活者同样是彻底认真的,不让一
尘一芥妨碍整个生命的和谐。曾子临死时记得床上的席子是季路的,一定叫门人把它换过才瞑目。吴季札心里已经暗许赠剑给徐君,没有实行徐君就已死去,他很郑重地把剑挂在徐君墓旁树上,以见“中心契合死生不渝”的风谊。小节如此,大节更不消说。董狐宁肯断头不肯掩盖史实,夷齐锇死不愿降周。朱光潜认为:“这种风度是道德的也是艺术的。我们主张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主张对于人生的严肃主义。”(注:《朱光潜全集》,第2卷,93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艺术化的人生“不但能认真,而且能摆脱。在认真时见出他的严肃,在摆脱时见出他的豁达。”朱光潜最喜欢引用王徽之“兴尽而去,乘兴而归”的故事。有一晚雪后初霁,月色清朗。王徽之忽然想起朋友戴逵,便乘小舟到剡溪去访他。刚到门口,却又抽身把船划回去。人问其缘,他说我“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足为奇?这种“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态度,正是摆脱时见豁达的艺术化人生态度。真正的艺术化人生,不是二者割裂而是整体和谐。在看重一件事物时,他知道执着;在看轻一件事物时,他也知道摆脱。据此,朱光潜强调:“伟大的人生和伟大的艺术都要同时并有严肃与豁达之胜。”(注:《朱光潜全集》,第2卷,94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从历史上看,晋代清流大半只知道豁达而不知道严肃,宋朝理学又大半只知道严肃而不知道豁达。陶渊明和杜子美庶几算得恰到好处,是为“严肃与豁达兼胜”之理想。
艺术化的事业境界,就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艺术的活动是“无所为而为”的,在创造或是欣赏艺术时,人们都是从有利害关系的实用世界搬家到绝无利害关系的理想世界里去。朱光潜指出:“我以为无论是讲学问或是做事业的人都要抱有一副‘无所为而为’的精神,把自己所做的学问事业当作一件艺术品看待,只求满足理想和情趣,不斤斤于利害得失,才可以有一番真正的成就。”总之,“伟大的事业都出于宏远的眼界和豁达的胸襟”,“人要有出世的精神才可以做入世的事业。”(注:同上书,6页)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化的人生也就是道德化的人生。“一篇生命史就是一种作品,从伦理的观点看,它有善恶的分别,从艺术的观点看,它有美丑的分别。”朱光潜问道:“善恶与美丑的关系究竟如何呢?”一言以蔽之,“至高的善”就是“真正的美”。艺术活动是“无所为而为”的活动,“至高的善”是“无所为而为的玩索”。“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业”,就是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去实行“至高的善”,从而艺术化人生和道德化人生达到了内在的统一。
冯友兰在《新原人》中把人生境界顺序分为四个层次: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他曾表示,自己平生之说,其他什么都可以丢,唯有天地境界说不能丢。何谓“天地境界?”这就是超自然、超功利、超道德、“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审美境界,同样也就是“严肃与豁达”兼备,“无所为而为”的人生艺术化境界。
——陈文忠 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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