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植物意象及其艺术功能探究
摘要:《红楼梦》素有“中国传统文化大观”之美名。自成书起,就对政治文化以及个人生活等领域产生了重要影响与独特意义。意象是作品的情感附着点,是作品的关键线索所在,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联系纽带。《红楼梦》以其在整个故事叙述中存有大量的植物意象与其他古典小说的叙事模式形成差异。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它有着包罗万象的姿态。研究其植物意象,即是研究整个封建社会文学作品中的植物文化;研究其艺术功能,有助于探讨植物意象在文学作品中的起到的“刻画背景”、“串联情节”、“塑造人物”等作用和其他独到意蕴。
关键词:《红楼梦》;植物意象;艺术功能
一、追本溯源——植物意象以《诗经》始
“意象”是诗人主观情志和客观物象的整体反映,是作品的情感附着点①。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出现“意象”这个词至今,诗人、作家们总会对其付诸更多的关注。《诗经》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也是存在植物意象的滥觞作品。然而在文学自身的历史发展中,植物意象的比例并未被均匀的划分到各个体裁,仅是多在诗词中流传。从魏晋文言小说直至隋唐时期白话小说的兴起,植物意象在作品中都没体现出太大的功能。到了明清时期,白话小说日渐兴盛,才开始出现以植物为主题或集中描写植物的作品,如《镜花缘》、《红楼梦》、《聊斋志异》等。植物成为分析意象功能的一个全新角度,带领研究者们去窥探隐藏在作品中另一层面的主旨情感。
据清代学者顾栋高在《毛诗类释》中的统计,《诗经》中描写到的植物种类数量170种有余②。先秦学《诗》在于“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孔子语)。作者反映社会生
活、个人情感,总是以意象作为表白的方式。植物意象在《诗经》中的大量出现,反映出当时个人与外界的关系和相处模式。早期奴隶社会创造出农耕文明,自然界中动植物是人民所能接触到最频繁之物,也是最方便的抒情蓝本。又因技术落后,人们的活动范围同样有一定的限制,因此《诗经》中的植物意象,往往含蓄而又强烈地映照出个体的内心世界,同原始生存需要紧密相连。
《诗经》中有多数植物意象直接显示在作品标题中,如《周南·桃夭》、《召南·甘棠》、《卫风·木瓜》等。这些诗歌普遍具有较强的直观性,体现在对植物进行反复吟诵。“当时的诗歌已经注意到了情景配合的问题③”,作品也已“具有某种象征意味④”。如《桃夭》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表达的是对出嫁女子婚后生活家庭幸福的期待;《甘棠》中“勿翦勿伐,召伯所茇”是在抒发由于怀念召伯产生的睹物思人之情,便将甘棠树当做寄托感情的对象;《木瓜》中“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即使有关此诗表达的情感众说纷纭,但普遍认为是青年男子渴望得到美好爱情的心愿。《诗经》中大部分有关植物的诗歌都被归纳与“风”(及地方歌谣)名目下,往往阐述有关爱情、亲情、友情方面的矛盾。相比其他的庙堂之诗和祭祀之乐,流露的情感更为真挚而质朴。植物更多地变成平民百姓情感的延续,并在之后的文学史发展形成自身特有的象征意义。
西汉刘向编纂而成的以屈原和宋玉作品为主的《楚辞》,是战国时期我国文学作品的典型代表。屈原又是楚辞的集大成者,他善用大量的夸张和想象手法展露强烈而浓郁的感情,植物意象在其作品中又一次频繁出现,并通常与“美人”相互融合。如《少司命》中“秋兰蘼芜”、“绿叶芳华”、“秋兰青青”、“绿叶紫茎”等等,降神之堂芳草满布、芬芳袭人;而《湘夫人》中等待女主角的环境又是荪壁紫坛,芳椒成堂,薜荔为帷,石兰为芳。屈原在创作以女性为主的作品时,不仅串联一系列植物意象,还皆罕见的香草美兰,植物意象与女性角色相辅相衬,将“美的事物进行较集中的铺叙⑤”,女子崇高美好的形象得到进步一深化,含蓄地表达屈原本人的高尚情操与政治情怀。同时,由于这些植物并
不常见,在大量的铺陈和抒情之下便更显得难能可贵。《离骚》中诗人采摘辟芷秋兰却遭到弹劾,吐露芬芳的草木逐渐失去光彩,而诗人仍在不断寻觅。当植物意象早已变为一种特定背景下的感情象征,读者在阅读作品时,很快就能走进诗人有意布置好的“意境”,言外之意、象外之象也就“唾手可得”。读者流连忘返,与作者的情感不谋而合。
由于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影响,文学在唐宋时期迎来了又一个高峰期。创作上的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已成为司空见惯的模式,植物的象征意义也更加丰富、饱满。与《楚辞》相比,诗人多采用平凡普通的花卉采草木,用梅兰竹菊来象征高尚人品,用桃柳芙蓉等勾画地方美景,与山河动荡的现状形成强烈对比。由于许多作者对相似的情况表达某种相像的情感而普遍使用某一种植物,因此这些植物意象已经具有固定意义。诗词中隐含的思想感情与作者人生密不可分,随处可见的植物依然是最好的寓情之物。在种类的选择上因创作者的侧重有所不同:政治抱负、游子思乡、离愁别绪……相比那些高不可攀的难以实现的理想,这些植物意象中表达出的感情更接地气、具有人情味。简单来说,植物意象在文学作品中出现的频率于唐宋时期大幅度提升,同时象征着更广泛、更具有普遍共性的思想感情。
明清时期小说作为一种文学体裁正式登上文坛,小说的兴盛令人们注重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小说发展前期不乏英雄色彩浓厚或有着强烈的传奇性等宏大场面类型的作品出现,发展到清代封建制度由盛而衰,官场小说等具有深刻讽刺意义的作品不断问世。《聊斋志异》(以下简称《聊斋》)、《镜花缘》、《红楼梦》,“一部代表了世情小说最高峰,一部被誉为文言志怪小说的璀璨明珠,另一部则是炫才逞学、惊才绝艳、借草木精魂以描摹人事的理想之作。⑥”作为清代小说中含有大篇幅植物描写的代表,独立来看各有千秋。
《聊斋》有明显的神话性与传奇性,文中的各类植物都是虚拟的精魄鬼怪的化身,是妖身的人形写照。这些女子来自大自然,未曾沾染人世间各种肮脏腐败,内心单纯质朴。
《聊斋》中的植物意象大多象征与社会形成强烈对比的美好品性。《镜花缘》一书主角是百花仙子的转世,主角游历各国时历经奇闻异事,遇见的女子皆才学出众、不让须眉。而这些女本是司花仙子的投胎,自身便是植物的化身。百花齐放,作者借由这些女子传达希望男女平等,抒发追求自由的感慨。《红楼梦》以四大家族荣辱兴衰为背景,糅合宝玉、黛玉、宝钗三人爱怨纠葛,最后贵族日渐没落、大厦将倾、人去楼空,而爱情也以悲剧告终。《红楼梦》则是描写封建贵族家庭集体生活的长篇小说,包揽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等各个方面。情节严谨周密、结构复杂,植物意象所占版面微乎其微,却在小说中处于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
二、花木缠绵——《红楼梦》所述植物一览
据不完全统计,《红楼梦》中所写到的植物意象有200种之多。刘世彪教授提到“从作品描写和涉及现实中的植物,到引用古籍中的植物和虚拟杜撰的植物,共有244种⑦”。下面以表格的形式将植物分为“花草”、“树木”两类进行简单概括(表格中不包括重复出现的植物):
由表可知,《红楼梦》中花草意象在植物意象中占大多数。小说以女性角色为主要形象,这与文学史上将芳草与美人相结合的传统有关,也与作者借贾宝玉之口说的“女儿们的清香”相吻合。创作小说的最终目的是刻画人物,写作目的决定了花草意象为主,树木意象为辅。花草主要存在于大观园内的实体植物和太虚幻境中的虚拟植物,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与人物性格以及最终命运联系密切。“花草也是和人一样⑧”,从各人物的起居住所到太虚幻境中的判词,花草的描述方式间接勾勒出人物的特点和命运,尤其是判词中的花草,是作者浓墨重彩的一笔:“《红楼梦》中诗词文赋共235篇……共出现了55种花草⑨”。除此之外,花草意象还起到装饰作用,如“梅花式洋漆小几”、冷香丸的制成等,间接地参与刻画人物的过程中。树木意象除了集中显示在大观园的环境上,还体现在
各种药材上。人参、何首乌、紫胎车,这些名贵中药对贾府而言得到它们是轻而易举,这不仅有利于理解小说发展到后期时的环境背景,还间接丰富了人物的性格,如王熙凤的铺张手笔。
无论是花草意象还是树木意象,是实体植物或是虚拟植物,《红楼梦》中作者对植物意象的运用,都可以成为连接情节的枢纽、塑造人物的症结。这些植物意象一个接着一个,组成巨大的意象宫殿,时间的流逝、人物的命运,就在这座巨大的宫殿之下徐徐展开。
三、虚实相生——分庭抗礼的艺术功能
“《红楼梦》的意象体系,是整个“红学”久被失落的课题。⑩”一方面,研究意象的艺术功能最终归结为情节脉络的连贯性、人物的饱满与单调、主旨和作者感情的契合度三个层次;另一方面,在《红楼梦》宏大的格局之下有着众多的脉络,主干往往分出许多支流。然而对于植物的描写却有一定的集中性,因此本文将选择植物最为集中的两个大环境——“大观园”与“太虚幻境”。通过究其与植物意象之间的相互作用,探讨艺术功能
(一)风云变幻大观园
大观园原是为元春省亲而在会芳园基础上建成的,后来黛玉、宝钗、宝玉等人依次入住,成为核心人物的生活居所,同时也是小说的主要环境。它首次出现于第十七回,进入院中,抬眼可见处处“佳木茏葱,奇花烂漫……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⑪”绕堤柳、隔岸花、梨花、芭蕉、杏花、桑榆槿柘、牡丹亭、芍药圃、蔷薇院……植物品种十分丰富,更有奇花异草如杜若蘅、芜、茝兰、金葛等点缀其中。大观园是一座植物宝库,因此“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赐大观名”。
1.四季更迭兴衰改
大观园的建造是一个极费时间、人财的过程,它作为元春省亲的居所,是贵妃身份的象征,也是贾府地位的象征。园内布置十分奢侈,处处堆山凿池、起楼竖阁,大面积种竹裁花,无形中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修葺完成后,随着人物角色的依次入住,大观园又变为主要的生活环境。这里的生活悠闲轻松,他们结社作诗、饮酒吃茶,青春的气息糅合在一起,大观园成为一座美好的心灵栖息地。
大观园不仅彻底展现了贾家的身份地位,也暗暗将贾府的虚荣和贪慕颜面和风光表达得淋漓尽致。发展到中后期,它不再单是生活起居的场所,更是贾府命运的缩影。元春册封贵妃的消息传到贾府,除军功世家以外,他们又多了一个巨大的靠山。那时大观园内花树草木争奇斗艳,一片蓬勃向上生长的姿态。然而到后来当园内植物出现不寻常的状况时,正好是贾家命运开始发生转折的征兆。第九十四回中探春发现“忽然今日开的很好的海棠花”,想到“必非好兆”,因为“草木之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⑫”。不过黛玉、贾政等人不以为然。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宝玉失玉、元春甍逝、黛玉魂归离恨天、抄检宁国府……这些极具连续性的情节,与小说前半部分故事的叙述模式完全不同,它们发展速度极快,十回之内悉数道来。众人未觉察到海棠花的异常并不是加剧贾家衰落的原因所在,植物自身的属性决定它们的生长不会依照人为的控制,贾府的没落早已成为一个已经注定好的命题,只是通过植物意象客观反映出来。
2.藏形匿影点人性
“宝钗住了蘅芜院,黛玉住了潇湘馆,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掩书斋,惜春住了蓼凤轩,李纨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⑬”,贾政安排各兄弟姊妹入住大观园,也冥冥中安排了他们的宿命,“人物形象——植物意象”这一一对应的桥梁正式搭建完毕。
以景观特点命名的各居所中的植物具有了典型的象征意义,与其他植物共同组成大观园中的意象群落。
元春是册封贵妃,松树是威严的象征,在她所住的正殿种植青松、玉兰等植物正好衬托出其高贵的身份,是明显的皇家威严的象征。大观园修筑的根本原因在于元春,既然她已赋予大观园生命,因此园内任何变化皆可看作是元春人生轨迹的变化。元春省亲时,植物争奇斗艳,而抱病后立马出现海棠“违时而开”的景观。不久元春离世,贾家也迅速衰败。尽管从整体上看,与海棠花联系最为紧密的是贾宝玉,然而由于元春和大观园的关系,也可看作是元春生命的投射。
贾宝玉是大观园内唯一的男性住客。在他处处可见碧桃花、绿柳、海棠、芭蕉、葵花、蔷薇的怡红院内,最光彩夺目的便是海棠花。贾政介绍说:“这叫做‘女儿棠’,……俗传出‘女儿国’故花最繁盛,……⑭”贾宝玉自幼受宠,被祖母姨妈、姐姐妹妹们簇拥着长大,相当于一直住在“女儿国”里。从这一点看,他的成长经历与海棠花的着实基本相似。这西府海棠正因它出自女儿国才其他种类更加美艳,而宝玉也是在女儿堆里才拥有寻常男子身上罕见的细腻温润,在这一层面上,宝玉与海棠花的关系更加亲密。怡红院与其他清雅别院不同,建造得雍容奢华,草木众多,红花绿叶情意绵绵,“笼罩在一派红情绿意的氛围之中⑮”,似这院落的主人般多情。怡红院内的其他植物都以“一架”或“几本”、“几株”形容,唯有“一树西府海棠,其势若伞⑯”,有张扬势不可挡的姿态。贾宝玉肩负延续整个贾家辉煌的重任,他必定如这株海棠是整个怡红院的主人一样,要成为贾家的主人。然而海棠花非时而开乃是凶兆,贾宝玉一时失玉成疾疯癫,他的命运随着海棠的奇异变化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竹在我国传统文化认知中一直代表着君子,是高洁人品的象征,常被文学家用来比作自身的坚贞傲骨,如郑板桥“千磨万难还坚劲”。同时,竹也是清雅之物,有苏东坡语
“无竹令人俗”为例。传说湘妃竹是娥皇、女英的眼泪沾染而成,因此大观园中栽植竹林的居所便称作“潇湘馆”。与之朝夕相伴的是林黛玉。她生性文弱、体弱多病,潇湘馆翠竹环绕,又“隐着一道曲栏”,恰好有利于修生养息。贾府给她带来的寄人篱下的卑微感使林黛玉处处小心、时时留意,然而她骨子里生性高傲,同竹一般有股倔强的韧劲。无论是受委屈时拐弯抹角的反击,还是结社时想要拔得头筹的张扬,都与竹的品性“如出一辙”。除潇湘馆外,香冢与林黛玉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到目前为止,黛玉葬花这一情节仍被看作是她本人悲剧命运的直接投射。她本是绛珠仙草转世,命里已有草木之质,葬花是生命的终结,是如同“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的此去不回。一段葬花,不仅写透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还“空谷传声”地隐含了全书的旨蕴——一个已是既定事实的悲剧。葬花埋葬的是那些鲜花一样凋谢的人生,葬花是众女子命运的缩影⑰。
首先点透薛宝钗“清冷”气质的当属冷香丸——白牡丹、白梅花、白芙蓉、白荷花。以四类花木的冷香压制热火,薛宝钗也是从小被草木养活的女儿。薛宝钗是冷美人,但她的清冷与林黛玉不同,她冷在肤若凝脂、体态饱满,冷在人际交往中的懂事大方、谈吐有礼。蘅芜苑里杜若蘅芜、薜荔藤萝,虽不是鲜艳华丽的品种,但都是奇花异卉,代表她高高在上的地位。与旁人相比,薛宝钗的出身决定她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不需要争抢,也不追求“人间烟火”中的“俗物”。在屈原笔下,这类植物曾是他高洁情操的象征,于薛宝钗而言符合她的清雅个性。
除此之外,大观园里各类植物也点明其他人物的命运。老实软弱的迎春入住紫菱洲时,“池上翠荇香菱,岸上蓼花苇叶,一派凄惨寥落之景⑱”。抵债出嫁、受虐致死,迎春的结局也是如此凄惨。紫菱洲内植物单调,如她的人生缺乏了许多生动的情节。生性爽快的探春与秋爽斋里的芭蕉梧桐作伴。芭蕉是热带植物,梧桐在夏天生长,它们的特性与探春的爽朗热情极为相似。惜春住的蓼凤轩里,植物种类丰富了许多。荷、柳、桂花、茉莉,“她的住所周围遍植了春、夏、秋三季的花草⑲”,然而却在冬日与大观园一并衰败。
惜春也看破红尘,毅然出家。李纨住在朴实无华的稻香村,她的心境也是平淡质朴的。年少守寡却并不悲情,洒脱得比大多数人都快活。
大观园作为与“肮脏”的外部环境相隔阂的藩篱,保护着女儿们单纯美好的纯洁心灵。她们天真无邪与笑语欢声,让花草树木也有了人的生命与情感,有了“人性”。双方一旦产生联系,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人物形象命运的变化会影响植物的生长状态,植物的变化又暗示人物形象的转折或危机。大观园作为整个贾府的缩影,丰满了人物的性格命运,它自成一派,与故事情节的纠缠以及形象的塑造度相辅相成。
(二)太虚幻境藏玄机
太虚幻境是贾宝玉梦中的不知名仙境。第五回宝玉入梦神游太虚,向我们展示了太虚幻境中人物身世结局的秘密。在这里,十二名最重要的女性形象的命运第一次展现在众人面前,作者将有关她们的判词归纳成一本册子,命名为“金陵十二钗”,将十二支曲子收录为“《红楼梦》十二支”。
1.判词字字点命局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中的判词写到植物意象的仅有以下四首。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⑳”这是宝玉翻开的第一首判词。袭人本姓“花”,画上的“一簇鲜花”指明判词描写的对象。袭人温顺、体贴,是贾府最具传统女性品质的女子之一。不过这种传统道德观念消磨了她的青春。袭人将身心都托付给宝玉,未曾得到一丝情爱上的垂怜;对老爷太太惟命是从、悉听尊便,曾妄想麻雀飞上高枝变凤凰,无尽的等待带给她的是宝玉的出家。袭人无福消受如桂如兰般高贵典雅的生活,画上
鲜花简单装点一床破席,未免有些凄凉。
桂花之下莲枯藕败,“根并荷花一径香㉑”。荷花又是莲花,指香菱的原名“英莲”,“桂”便是薛蟠的正妻夏金桂。香菱曾经是甄士隐的千金、地主家的大小姐,然而命运多舛,沦为婢女。她嫁给薛蟠后被夏金桂压榨折磨,还被她虐待致死。她本应是清香纯洁的莲花,然而误入泥沼。判词最后一句“香魂返故乡”写的是香菱的死亡,她的命局是令人怜悯惋惜的。
“榴花”火红繁盛、高调张扬,形容元春的气焰正好。元春册封贵妃后身居高位,光耀门楣,如同五月枝头的石榴花。
最后一首是李纨的判词。桃李春风春日好景,但李纨的美好春日在结下果实后便早早宣告终结。李纨青年丧夫,她的青春岁月也随贾珠一同夭折了。画上的茂兰和判词中的“一盆兰”既可说是她夫死之后守护贞节的象征,也可说是她唯一的期盼——爱子贾兰㉒。最后贾兰中举,李纨的期望成真,但她与贾兰永远也无法切断与贾府共存亡的命运。
2.曲赋本是女儿心
有关警幻仙子“与凡人大不相同”的翩跹袅娜模样是以赋表现出来的。“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靥笑春桃兮,云髻堆翠;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㉓”她的行动、面容她与神态,一颦一笑是那么生动活泼,一个超凡脱俗的仙子形象跃然纸上。屈原写美人时喜欢用香草衬托她的神圣,曹雪芹描写警幻仙子时也运用这一手法:环佩、麝兰、春梅,秋穗……警幻仙子是一个十分关键的人物,她掌握女性形象的命运,预言她们的人生走向。“警幻”或许是在警戒幻境的虚无,试图揭示人生并不美好的事实。
“一个是阆苑仙葩”中,“阆苑”指王母所住的宫殿,“仙葩”则是仙草,恰好是林黛玉绛珠仙草的身世,“一个是美玉无瑕”指代贾宝玉衔着玉石出生。用仙草和美玉作比,暗含宝黛相爱的注定性,渲染了整部作品的神话性。“绛”在中国古色中指红色,仙草上红色的露水宛如血泪,是林黛玉透支生命的征兆。“木石前盟”的今生,林黛玉此生血泪回报灌溉之德,泪干之日她魂归离恨天之,这种设定附着在植物意象之上,又为宝黛爱情添加更浓重的悲剧色彩。
另一支带有植物意象的曲子是唱惜春的《虚花悟》。“虚”,指虚无、虚幻。贾府衰败之后,相较而言,惜春命运尚且算得上完满。她看破红尘,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对她而言便成为了虚幻之物。惜春也曾拥有过桃红柳绿般的美好生活,但仙界的桃杏尚且无法挨过寒冬,更何况人间花朵。衰草遮住坟墓预示贾府最终走向破败、衰亡。“西方宝树唤婆娑”,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死于两颗娑罗树之间,因此佛教徒把娑罗树叫做宝树。惜春看透了贾府的悲剧和三个姐姐的悲惨命运,选择出家,与世隔绝。
太虚幻境中,群芳髓是“名山初境初生异卉之精”和“宝林珠树之油㉔”制成的香,“千红一窟”是仙花灵叶上的甘露烹制而成的茶,“万艳同杯”则是以“百花之蕤,万木之汁”酿成的酒。这些令人感到心旷神怡的物品,皆以植物制成。太虚幻境是大观园的缩影,大观园中拥有纯洁心灵的女子正好能与太虚幻境中的香、茶、酒相互对应。然而女性角色的结局无一人尽善尽美,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曹雪芹运用谐音的写作技巧,宣泄对女性形象的惋惜、哀叹以及对她们生不逢时和悲惨命运的无尽同情。
四、结语
文学意象的魅力在于“无关功利而普遍令人动情㉕”。《红楼梦》的意象体系,是一个充满了象征色彩的巨大意象系统㉖。植物意象的象征性和隐喻性,更多地通过诗歌与
神话色彩相结合。它不仅勾勒现实生活中的大观园,同时在时间轴上形成情节的前后照应。在太虚幻境中,作者曹雪芹借贾宝玉之手(也可视作曹雪芹本人),把植物意象与人物形象的命运连接成整体,开篇便展示完毕他的情感倾向。并且这类意象较为固定,与情节和人物共同构造出相得益彰的复杂脉络。大观园和太虚幻境作为植物意象集中出现的两个场所,一实一虚,相互为彼此形成另一种存在形式。
《红楼梦》中植物意象的运用在中国古典小说中是一个大胆而又新奇的尝试,通过典型意象与集体意象的对比、现实意象和虚拟意象的穿插叙述,增加故事的连贯性、紧密性和人物形象命运的合理性。它为植物文化在文学作品中的发展增添了新鲜的色彩。
注释:
①汪裕雄.审美意象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②蔡文.清代小说植物描写研究——以《红楼梦》、《聊斋志异》、《镜花缘》为例[D].青岛:中国海洋大学,2013.
③章培恒 骆玉明.中国文学史新著(上)[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④章培恒 骆玉明.中国文学史新著(上)[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⑤章培恒 骆玉明.中国文学史新著(上)[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⑥蔡文.清代小说植物描写研究——以《红楼梦》、《聊斋志异》、《镜花缘》为例[D].青岛:中国海洋大学,2013.
⑦刘世彪.红楼梦植物文化赏析[M].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2011.
⑧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⑨喻晓玲 万蕙倩.《红楼梦》花草描写之统计分类研究[N].石家庄铁道大学学报(社会科学报),2017年6月 第11卷 第2期.
⑩王干.《红楼梦》的意象美学[N].文艺报,2016年10月21日第011版.
⑪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⑫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⑬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⑭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⑮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⑯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⑰王干.《红楼梦》的意象美学[N].文艺报,2016年10月21日第011版.
⑱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⑲喻晓玲 万蕙倩.《红楼梦》花草描写之统计分类研究[N].石家庄铁道大学学报(社会
科学报),2017年6月 第11卷 第2期.
⑳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㉑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㉒喻晓玲 万蕙倩.《红楼梦》花草描写之统计分类研究[N].石家庄铁道大学学报(社会科学报),2017年6月 第11卷 第2期.
㉓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㉔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㉕汪裕雄.审美意象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㉖王干.《红楼梦》的意象美学[N].文艺报,2016年10月21日第011版
参考文献
[1]汪裕雄.审美意象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2]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新著(上)[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3]曹雪芹.红楼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10月第二版.
[4]蔡文.清代小说植物描写研究——以《红楼梦》、《聊斋志异》、《镜花缘》为例
[D].青岛:中国海洋大学,2013.
[5]刘世彪.红楼梦植物文化赏析[M].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2011.
[6]喻晓玲,万蕙倩.《红楼梦》花草描写之统计分类研究[N].石家庄铁道大学学报(社会科学报),2017年6月 第11卷 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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