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颜色
2020-02-26
来源:乌哈旅游
着,她慢慢地走下讲台来,很用力地将并坐两 学校角落边的一棵大树上去坐着,那棵树没有 什么人注意它,有粗粗的枝丫可以踩着爬上去, 坐在树荫里,可以远远地偷看老师的背影,看 她慢慢地由办公室出来向教室走去。远看着 老师,总比较安然。老师常常穿着一种在小腿 背后有一条线的那种丝袜,当她踩着高跟鞋一 个同学的头拼命地撞,我们咬着牙被撞到眼前 金星乱冒、耳际一片嗡嗡的巨响还不肯罢手。 也有时候,老师生气,说不要见我们,烈let下 刚刚吃完便当,要跑二十五圈才可以回来,如 果有同学昏过去了,昏了的人可以抬到医疗室 去躺一会儿才回来继续上课。 我们中午有半小时吃饭的时间,黄昏也有 半小时吃另一个便当的时间,吃完了,可以去 操场上玩十五分钟——如果是快速地吃。白天, 因为怕督学,上的是教育部编的课本,晚上, 买的是老师出售的所谓参考书——也就是考试 题。灯光十分暗淡,一题一题印在灰黄粗糙纸 张上的小字,再倦也得当心,不要看错了任何 一行。同学之间不懂得轻声笑谈,只有伏案的 沙沙书写声有如蚕食桑叶般充满着寂静的夜。 标准答案在参考书后面,做完了同学交换 批改,做错了的没什么讲解,只说:明天早晨 来了再算帐,然后留下一大张算术回家去做, 深夜十一点的路上,沉默的同学结伴而行,先 到家的,彼此笑一笑,就进去了。 每天清晨,我总不想起床,被母亲喊醒的 时候,发觉又得面对同样的另一天,心里想的 就是但愿自己死去。 那时候,因为当年小学是不规定入学年龄 的,我念到小学五年级时,才只有十岁半。 母亲总是在我含泪吃早饭的时候劝着:“忍 耐这几年,等你长大了才会是一个有用的人, 妈妈会去学校送老师衣料,请她不要打你……” 那时候,我的眼泪总是滴到稀饭里去,不说一 句话。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残忍,而她 讲话的语气却很温柔而且也像要哭出来了似的。 有的时候,中午快速地吃完了便当,我便跑到 步一步移动时,美丽的线条便跟着在窄窄的旗 袍下晃动,那时候,我也就跳下树枝,往教室 跑去。 面对老师的时候,大半眼光不敢直视,可 是明明显显地可以看到她鲜红的嘴唇还有胸前 的一条金链子。在那种时候,老师,便代表了 一种分界,也代表了一个孩子眼中所谓成长的 外在实相——高跟鞋、窄裙、花衬衫、卷曲的 头发、口红、项链……每天面对着老师的口红 和丝袜,总使我对于成长这件事情充满了巨大 的渴想和悲伤,长大,在那种对于是囚禁苦役 的童年里代表了以后不必再受打而且永远告别 书本和学校的一种安全,长大是自由的象征, 长大是一种光芒,一种极大的幸福和解脱,长 大是一切的答案,长大是所有的诠释……而我, 才只有这么小、在那么童稚无力的年纪里,能 够对于未来窥见一丝曙光的,就只有在那个使 我们永远处在惊恐状态下女老师的装扮里。我 的老师那时候二十六岁,而我一直期望,只要 忍得下去,活到二十岁就很幸福了。 常常在上课的时候发呆,常常有声音,比 老师更大的空空茫茫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二十岁——二十岁——二——十——岁——想 得忘了在上课,想得没有立即反应老师的问题, 一只黑板擦丢过来,重重打上了脸颊;当时的 个子矮,坐第一排的,那一次,我掩面从教室 里冲出去,脸上全是白白的粉笔灰,并不知道 要奔到哪里去!我实在没有方向。在校园的老 地方,我靠住那棵大树,趴在凸出来的树根上 哀哀地哭,想到那个两年前吊死的校工,我又 一次想到死。风,沙沙地吹过,抚慰了那一颗 实在没有一丝快乐的童心,我止了哭,跟自己 说;要忍耐,妈妈会送衣料来给老师,就如其 他带礼物来看老师的家长一样,一定要忍耐不 可以吊死,如果可以忍到二十岁,那时候令人 惊慌无比的老师和学校就一定有力量抵抗了。 那时候,不会这么苦了,现在——现在才十一 岁,而我的现在,实在过不下去了。于是,我 又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那一次,是被老 师拉回教室去的,她用一条毛巾给我擦脸,笑 笑的,擦完了,我向她鞠了一个躬,说:“老师, 对不起。”作文课里,没有照题目写,我说: “想到二十岁是那么的遥远,我猜我是活 不到穿丝袜的年纪就要死了,那么漫长的等待, 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隧道,四周没有东西可以触 摸而只是灰色雾气形成的隧道,而我一直踩空, 没有地方可以着力,我走不到那个二十岁・・…・” 老师将作文念出来,大声问:“你为什么为 了丝袜要长大?你没有别的远志吗?陈平,你 的二十岁难道只要涂口红、打扮、穿漂亮衣 服?各位同学,你们要不要学她……” 后来,老师要我重写,我回家又急出了眼 泪。晚上放学总有一百题算术,实在来不及再 写作文。简短地写了,将来长大要做一个好教 师是我的志愿。老师是不可能懂得的,懂得一 支口红并不只是代表一支口红背后的那种意义。 每天晚上,当我进入睡眠之前,母亲照例提醒 孩子们要祷告,而那时实在已是筋疲力尽了, 我迷迷糊糊地躺下去,心里唯一企盼的是第二 天学校失火或者老师摔断腿,那么就可以不再 悦读世界 青春阅读 上学。第二天早晨,梦中祈求的一切并没有成 真,我的心,对于神的不肯怜悯,总也觉得欲 哭无泪的孤单和委屈。当年,我的信仰是相当 现实的。 有一天,老师照例来上早课了,她忘了算 前一日考错题的账,只是有气无力地坐着,挥 挥手叫我们自修、背地理。老师一直在查看她 的桌子。然后突然问:“今天是谁最早到校?” 大家说是陈平。她盯住我,问我进教室后做了 什么,我说是被一只水牛一路追赶着没命跑进 学校的,后来丢烧饼给牛吃,它还是追……“我 不是问你这些,你动过了我的日记没有?有没 有偷看,说?”我拚命摇头,胀红了脸,两手不 知不觉放到背后去。那次没有被抽,而一个早 晨的课却都上得提心吊胆,老师不时若有所思 地望我一眼,她终于叫了我的名字,一叫名字, 我就弹了起来。“把这封信送到后面六年甲班的 李老师那里去。” 我双手接了信,发觉信封并没有粘上,是 一封淡蓝的信。“不要再偷看,快快走。”老师说 了一句。 走到转弯的地方,我回了一下头,发觉老 师在教室的窗口看我,加快了脚步,转了弯, 老师看不见人影了,我快速地将信纸拉出来, 看了一眼——既然一口咬定我偷看了,就偏偏 偷看一次,免得冤枉。信上密密麻麻的全是Et 文,其中夹着两个汉字——魔鬼,看见她居然 叫一个男老师魔鬼,我吓了一跳,匆匆折好信, 快步向六年级的教室走去,双手交给李老师便 回来了。我猜,我的老师和李老师一定为着某 种特定的理由而成仇。那天吃完晚饭之后,班 长气喘喘地打手势叫我们赶快出教室,我们放 下了便当跟在她后面跑,偌大的校园在这黄昏 的时候已经空旷了,只有补习的高年级是留下 悲哀。 来的。 督学还是来了,在我们补习的正当时,参 昏暗的大礼堂里,老师坐着在弹风琴,琴 考书被收去了,堆在教室的门外,老师的脸, 凳上并坐着李老师,他的手环在弹琴女人的腰 比打人时还青白。我们静静地散课离校,一路 上。我们一群小孩屏住呼吸从窗缝里偷看。没 上十分沉默,好似一个一个共犯,有些羞惭, 有想到,六年级的一群男生正好走过,他们也 有些担心,又有些自觉罪恶的喜上心头。 不知我们在张望什么,大喊了一声:“吊死鬼来 第二天,老师红着眼睛说:“我给你们补习, 啦——”弹琴的老师猛一回头,站起来,我们 也是为了使你们将来考上好的初中,做一个有 拔腿便逃,彼此用力推挤着冲到自己的教室里。 用的人,这一点,想来你们是谅解的。至于补 那时,老师也追来了,第一排的一位同学桌上 习费,老师收得也不多……” 放了一包没有糖纸包的那种硬水果糖,老师拿 我专注地直视着老师,想到她的生活和作 起袋子,一句话也不说便往我们丢,一时教室 息,想到那偶尔一次的和男老师共弹风琴,想 的空中飞满了糖雨,而我们笑不出来。那天晚 到她连恋爱的时间也不太多,心里对她和自身 上,就被打了,没有等到第二天早晨。打到很 成年的未来,浮起了另一份复杂的怜悯与茫然。 晚才给回去,半路上碰到拿手电筒来接的工人 我从来没有恨过我的小学老师,我只是怕她怕 玉珍才知是深夜十二点了。我回去,又做了 得比死还要厉害。督学来过之后,我们有整整 一百题算术才睡下。 十天不用夜间补习,不但如此,也有躲避球可 我慢慢明白了,老师正在受着恋爱的折磨。 打,也有郊外美术写生,可以只提一个空便当 对于她每天体罚的事情也生了宽恕之心,想来 盒在黄昏的时候一路玩回家,而回家的习题却 这么打我们当作发泄必然是恋爱没有成功。又 是加多了。这并不要紧,那时候我念初二的姐 想,一个老打小孩的女人,怎么会有人爱她 姐还没有入睡,她学我的字体写阿拉伯字,她 呢?其实,李老师是更狠的,他罚男生跪在一 做一半,我做一半,然后祷告忏悔姐姐的代写 把破了布的雨伞骨头上,跪完了的男生要别人 作业,微笑着放心入睡。 扶才站得起来。有一次看见一个是爬回座位的。 那只是十天的好日子而已,我一日一El地 恋爱是什么我大概明白了,它是一种叫对方 当当心心地计算,而日子却仍然改变了。有一 魔鬼又跟魔鬼坐在一起弹“堤边柳到秋天叶飘 天,老师笑吟吟地说:“明天带两个便当来,水 零……”的那种黄昏歌调。二十岁的年龄,除了 彩和粉蜡笔不用再带了,我们恢复以往的日 可以穿丝袜之外,想来更有一些我们不知的东 子。”听着听着,远方的天空好似传来了巨大的 西——那种很抽象的东西,在里面潜伏着,而 雷声,接着彤云满布,飞快地笼罩了整个的校 我,对于那份朦胧,却是想象不出的。我渐渐 园,而我的眼睛,突然感到十分干涩,教室里 地顺服在这永无止境的背书默写和演算习题的 昏黄的灯光便一盏一盏半明半暗地点了起来。 日子里,不再挣扎。偶尔,想到如果不死,便 那两年,好似没有感觉到晴天,也就毕业了。 可以长大,心里浮出的是一种无所谓的自弃和 暑日的烈阳下,父亲看榜回来。很和蔼地 悦读世界 青春阅读 说:“榜上没有妹妹的名字,我们念静修女中也 是一样好的。” 一日子无论怎么慢慢地流逝总也过去了,有 天我发觉已经二十岁,二十岁的那一年,我有 我很喜欢静修女中,新生训练的时候,被 老师带着穿过马路去对面的操场上玩球,老师 两双不同高度的细跟鞋,一支极淡的口红,一双 小方格网状的丝袜,一头烫过的鬈发,一条镀金 没有凶我们,一直叫我们小妹妹。没有几天, 我回家,母亲说父亲放下了公事赶去了另一所 省女中,为着我联考分数弄错了的一张通知单。 父亲回来时,擦着汗,笑着对我说:“恭喜!恭 喜!你要去念台湾最好的省女中了。”一时里, 那层灰色的雾又在呼呼吹着的风扇声里聚拢起 来。它们来得那么浓,浓到我心里的狂喊都透 不出去。只看见父母在很遥远的地方切一片淡 红色的冰西瓜要给我吃。上了省中,父母要我 的项链,好几只皮包,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唱 机和接近两千本藏书。不但如此,那时候,我去 上了大学,有了朋友,仍在画画,同样Et日夜夜 地在念书,甚而最喜欢接近数学般的逻辑课,更 重要的是,我明白了初恋的滋味。 想到小学老师赠给我的那儿个字,它们终 于在阳光下越变越鲜明起来。流去的种种,化 为一群一群蝴蝶,虽然早已明白了,世上的生 命,大半朝生暮死,而蝴蝶也是朝生暮死的东 再一次回到小学向老师再一次道谢培育之恩, 我去了,老师有些感触地摸摸我的头,拿出一 本El记簿来送给我,她很认真而用心地在日记 的第一页上写下了几个正楷字,写的是:“陈平 同学,前途光明。” 西,可是依然为着它的色彩目眩神迷,觉着生 命所有的神秘与极美已在蜕变中彰显了全部的 答案。而许多彩色的蝶,正在纱帽山的谷底飞 去又飞来。就这样,我一年又一年地活了下来, 只为了再生时蝴蝶的颜色。 心语灵感 人有州候蓠欢重拾记忆的碎片,即使是一些片断或是几个零碎的阿面,我们都会用一 想象将它们编织成一幅f旧究满趣 味的 画,并且深深地沉醉其中。 江苏省盐城市景山中学 0慧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