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山乡从教记
杜 丽
(太原市第十二中学校,山西 太原 030002)
那一年的8月,我刚满21岁。
刚刚雨过天晴后的阳光像在张扬自己的热情,肆意地将它的光芒播撒在还滚动着雨珠的叶子上。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乡间那带着泥土与庄稼气息的空气就鲜鲜地沁入心脾。这样的美景显然没有打动前来送我报到的父亲和司机,他们不时嘀咕抱怨着乡间道路的泥泞。就这样,一路颠簸,汽车扭着秧歌终于把我送到了即将掀开我工作生涯的地方——一所乡村中学。
斑驳的院墙、早已褪色的匾额、依稀可见的大字、两扇吱吱呀呀的大木门以及站在校门口一眼望去的青砖铺就却早已风化的坑洼不平的小道,都在真切而深刻地提醒我这所学校的年代与经历的沧桑。
父亲把我的行李连同我一起卸在教务处便匆匆离去,留下惶惑的我和我未知的生活。
我的宿舍被分配在了学校南边小操场边上的一排平房中的一间。所谓的小操场,只不过是一个方圆不到100平方米的一块空地,风起时沙尘漫天,下雨下雪时泥泞难行。那排平房除了我以及隔壁的隔壁住着的比我早几年分配的师哥之外,似乎再无什么常住人口。
踏进宿舍,更是吃惊:小屋四周的墙壁因长期发潮,早已黄一块、灰一块,像是一幅看不明白的意象化作品;地上居然有小草从砖缝中探出头来;沟壑纵横的办公桌桌面,长着白毛的小木床和砖砌的供冬天取暖用的一个破旧的炉灶,这便是这间屋子所有的家当。
呆呆地站了半天,恍然觉得该做些什么。于是找来打扫工具,彻底将小屋清理一番,又取来学校过期的旧报纸将小屋的四面墙壁一一裱糊起来。这一忙,便到了午夜。躺在床上看着时不时有灰尘落下的屋顶,久久不能入睡。父亲说过让我毕业之后先在家等一阵子,他想办法把我调回城里去,我却执意不肯,要立刻报到上班。是急于证明自己的独立、为多姊妹兄弟的家庭分担责任还是多年来因家人无意的忽视和冷落一直想走出家门的潜意识?我不得而知,而眼前所见却让我对自己的决定有了深深的困惑。
无论心绪如何,第二天的阳光照例会兴冲冲地准时升起,履行自己普照大地的义务。而我也打起精神,开始我第一个工作日。新生还未报到,因此上午开会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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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之后,还有很多闲暇的时间和本学科组里的人认识。有热心肠的同事提醒我,我的宿舍是学校的一个荒凉区,白天有体育课操场上还热闹些,到晚上几无人气,女孩子住难免有不安全感,她隔壁宿舍的老师刚刚调走,上午便可腾房,不如跟领导说说,住在一起,凡事也有个照应。心下大喜,立即行动,终遂人愿。到这间宿舍一看,与我原先的宿舍可谓天壤之别,东西依然是老的、旧的可以当古董;地面依旧是潮得根本用不着洒水扫地,但显然多了些人气,多了点人间烟火的味道。又是一通忙活,终于在住所也在内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学校弹丸之地。办公室与单人宿舍合为一体,只在教学区开两间大教室,一文一理,供教研使用。学校所在的村庄水源十分丰富,经常有人家想挖个贮存过冬蔬菜的地窖,没成想打出口水井来。正因如此,学校所有的房间,冬天奇阴冷,只有坐在炉台边才能感到一丝热气;夏天奇湿潮,被褥经常翻晒,仍逃脱不了爬虫、跳蚤的骚扰。那段日子真是过得艰难,可是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游走奔波,翻出来那三年,竟是那样一段安静怡然、清心无欲的记忆。
那一年分配的大学生有六个。原本白天尚有学生的喧哗晚上却一片萧条死寂的学校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惹得那些早几年参加工作已经淡然心境的老师甚至于那些守旧的老学究式的老教师也似乎年轻了好几岁。一年过去,又有新的大学生分来。乡下生活的闭塞和寂寞锁不住年轻人青春和躁动的心。于是,在一切闲暇时间,都会有人想出各种各样的点子来娱乐,现在想来,仍让人忍俊不禁。这偏僻山乡的一湾静水,活了。
一位同事酷爱打羽毛球和乒乓球。人们晚上睡得晚,早上便想睡个懒觉。不成想,这位颇有“死缠烂打”之风的小伙子,一大清早,便挨门挨户锲而不舍地砸门,单身的已婚的,只要被他看上,不得不起来,校园里就早早地响起了欢声笑语。
宿舍里的阴冷经常让人站不住脚,几个女孩子便会在无风的冬日坐在暖暖的阳光下,边听音乐,边笨拙地互相学打毛衣。食堂里的饭吃腻了,就自己在宿舍开灶,却不料惹得小伙子们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蹭饭。
乡下自有乡下的优势。那些分配在城里好学校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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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还在见习期,无休止地听课、开会、打杂、为老教师当副手的时候,我们这批新人早已担当起学校教学的重担。这个县直属中学中唯一的一个乡下高中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生源:优秀的考进城,一般的找门路进城,剩下的只有两种学生——混个高中毕业证的和成绩不上不下却又无其他路可走的。老教师多年呕心沥血,耗尽热情仍旧无法使这棵老树上结出芬芳的果实,自然会有怀才不遇之感而渐渐“红尘看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了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也许正是由于毫无升学压力,反而让我们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而仅仅因为要让比我们小不了几岁的学生心服口服,我们便可投入全身心的热情和精力,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
三个班的课兼一个班的班主任,丝毫没有让我感到现在常有的疲惫和些许的倦怠。每日早早起床,打开在大学时代就陪伴着我的小收录机,在优柔的音乐中把我的小家收拾得一尘不染,去食堂吃一碗我最喜欢吃的小米粥,而后开开心心地去上课,处理班级事务。没课的时候,便静静地坐在桌前备课查资料。白天的日子就这样过去,安静而充实。夜晚来临,学生离校,年轻人便会聚在某个人的屋里。也许是性格所致,我总是待上一会,微笑着听着大家谈天说地,之后,便躲回自己的小屋在灯下看我喜欢的小说、杂志,依旧有音乐萦绕。关灯睡觉,仍有喧闹声传来,给我一种莫名的欢喜,于是,满足地叹口气,沉沉睡去。
我后来住的宿舍位置有些特殊,仅有三间房连成一体。我是中间那一间。这三间房坐西朝东,高出地面,两边各有几级台阶,生生将我们孤立于两排门对门整齐排列的平房。这三间宿舍地下是学校的大地窖,地窖的进口修成亭子状,两边各种一棵柳树。每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懒散地照进小屋。夏天细细的柳条柔柔地垂下来,成为我们树下纳凉的好去处。于是,听到老师们戏称我们这三间房为“纪念堂”时,颇有些得意,一定是这里的风格独特,亭、树、房相得益彰,产生了不一样的风景。每想到这里,便觉幸运:这样幽静的所在,岂不是一件快事?
我的两位邻居一位是同组里比我大三岁的苏老师,另一位是已过中年的地理武老师。在晴朗的夏夜,武老师会把我们两个叫出来一同看满天的星星,给我们指出星座的名称、形状和位置。那样深邃的天空,那样璀璨的繁星,那样奇妙的银河,只有在那样恬静的氛围,那样安然的心境下才能发现和体会啊!
一个盛夏的中午,人们聚在树下乘凉。武老师突然问道:“知道我们这三间房为什么叫‘纪念堂’吗?”不等回答,他又指着柳树下的一个小坑:“往这里倒多少水,
水都会立即渗下去,怎么也填不满。”早有人提来一壶水验证,果然如此。“地下都是坟墓,所以才会这样。”我背上掠过一阵寒意。又有人说:“这不稀奇,整个学校的地下都是坟呢,为什么单这几间叫‘纪念堂’?”武老师呵呵一笑:“我们这几间房结构特殊,后面高,前面低,后面宽,前面窄。”之后,武老师意味深长地笑着,再不肯多说半个字。带着满腹的疑惑回到宿舍,来来回回地看,猛然联想到不久前几个同事相约到学校后面的田里散步,走到一处仅高出田地两三尺的屋脊时,有老师说:“这就是你们那三间西屋。”脑海里突然蹦出两个字:棺材!
又一阵寒意在背后升起,几乎不敢进屋。下午教研,想着即将来临的夜晚,惶惶然不知所终。一位老教师问明原委之后,大笑着说:“终究是城里的孩子,这点事就吓成这样,换到我的宿舍吧。”我像抓住一棵救命的稻草,拼命地道谢之后,立刻逃也似的离开了“纪念堂”,完成了我的第二次也是在那所学校的最后一次逃亡。很久之后人们说起,还是会忍不住来两句善意的调侃,我只得讪讪一笑。
这一次我的隔壁是比我迟来一年的学妹,性格极为开朗,做事不拘小节。自她来后,每到夜晚,年轻人就聚在她的屋里,吃喝逗乐,热闹非凡。我热情地参与其中却又总是抽身最早的一个。在离人声很近的地方享受独处的安静,这使我的内心无比踏实。
毕竟是一所饱经风霜的学校、一棵垂垂老矣的老树,年轻人的热情和投入所注入的活力无法最终让它真正焕发出持久的生命力。学生的渐渐稀少、校长的频频更换、教师的纷纷调离,都无可挽回地让荒草重新扩大着自己的地盘。而我因三年后的夏天全身长满了极痒的红疙瘩,父亲接我回家治病,第一次见到了我的住所几乎能渗出水的地面之后不久便离开了,带着三年积累的教学经验,带着难以名状的感情。再回去,草没膝盖,几无人声。又再回去,学校改制,成了当地镇办中学的一个分部。又有了穿梭奔跑的少年,又有了清清朗朗的读书声,又成了一个充满生气的地方。
山花依旧,昔年往矣。那眯着眼享受冬日暖阳的日子,那仰着头领略夏夜星空的日子,那在清新的早晨挥拍打球的日子,那在寂静的夜晚独享音乐的日子,那和调皮却质朴的学生朝夕相处的日子,那和真诚热情的同事携手走过的日子啊!
作者简介:杜丽,笔名碎云轩,太原市第十二中学校高中英语教师。业余文学爱好者,喜爱阅读中外文学作品。2015—2016年由汉办派往英国任教期间报名参加了爱丁堡大学主办的英文课程“读懂诗歌”,曾写作诗歌及散文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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