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村尾
村头到村尾距离不算长,15分钟左右就可以走遍全村。
二伯家住在村头,在我走过的十八个春秋里,前十四年一共去过村尾大概五六次。可是自从爷爷长眠于村尾,这条道,不多不少,我走过了五次。
今天是七月半,传说中阴间的节日,我们一家都回了老家。二妈准备了四碗菜,一碗饭放在了篮子里,一切都与寻常一样,只是今年,又多添了一双筷子。是了,今年,在村尾,爷爷奶奶再一次团聚了。
我们拎着篮子,提着纸钱向村尾走去。
蓦然发现有一处房子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的砖头。那是老严奶家,在十几年前随着老严奶的离世而空下来,久而久之,屋顶都“开了天窗”,二伯说是之前为了防御“梅花”,村里来把这危房拆除了。老严奶的丈夫和儿女二十年前都去了广东谋生,当时,老严奶不顾众人劝阻,执意不走,一个人守着这熟悉了大半生的土地。她是个文化人,据说我出生后,经常被老严奶抱着,给我讲故事。她老人家在家去世了三天才被发现,在人生的尽头也没能看见至亲。老严爹从广东回来那次我已经五岁了,有了些许印象,只记得一位老人就站在我二伯家的大场上凝视着那座空房子许久许久,却没有走近、踏入,最终又带着行李转身离开。当时我很害怕,依偎在爷爷怀里,说,那个爷爷好奇怪。爷爷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未言一语。
走到二姑奶家门前,发现杂草一片中竟有三朵月季怒放枝头。二姑奶生前,她家门前是一大片月季丛,花香在风里飘,一直飘到了儿时香甜的梦里。记忆中,我对美的最初感
受,就来自于那片醉人的月季丛。现如今,她家房子脚都长了一圈青苔。那个我三岁时差点在县城走丢的消息使正在洗澡的二姑奶滑了一跤的大木桶已经不在了,只有那张曾放着我被二姑爹抱过去平生第一次吃导致有生第一次拉肚子的蘑菇蛋汤的八仙桌还静立在那里,不知是否在等待被子孙接到县里的二姑爹的归来。
有一位奶奶指着我问我爸:“这是月月(我大堂姐)吗?”我爸说这是丫丫,我闺女,月月的儿子已经四岁啦!那老人吃惊极了,比划着,说上次见到月月时她就这么大,那时候你才刚会走路呐。
三姑奶拉着我左瞧右瞧,笑道:“都成大姑娘了!”又问:“去看爷爷奶奶啊?”未等我回答,又接着说:“难为你还大老远跑回来,也不枉他们疼你一场。”我只是说现在放假了,一直都在家,不远不远。二妈说,你看你再不回来都快没人认识你了。
走到村里最后一户人家,再走一段路,就快到了。我数了数,发现曾经热闹的村子,现在只还有五六家在了,几乎看不到二十几岁青年的身影,二妈说好多人家都在县里买了房,小青年都出去工作了。
在田边的树下,看到一个小姑娘。一双明亮的眼睛溜溜地看着我们,她奶奶正在一旁的田里干活。我看到她赤着一双脚,说不热吗?她摇摇头,她奶奶说习惯了。这小姑娘一生下来,爸爸妈妈就出去打工了,只有年迈的奶奶带着她,到田里干活就把她带着再给她带一个小板凳,累了就坐下。刚生下的白白胖胖到现在只剩下黑黑瘦瘦了。
妈说你看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以前农忙时大家都插秧,村里小孩不论多大都下去了,虽然不一定帮上忙。我也要下去,没人准许。二妈说:“小姑奶奶,下面有蚂蝗的。”比我大一岁的哥哥在田里一般正经地喊:“小姑娘家家的,站在那里看着就好,瞎凑什么热
闹!”引起一阵笑声。夏天爷爷去村尾的田里,从不答应我一同前往的要求,说:“丫丫乖,回头爷爷陪你玩啊。”记得每逢爷爷去田里打雷下雨时,我就搬个小凳子到门口,跪在上面,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玉帝啊,菩萨啊,神仙啊,别打雷啦,雨停了吧,让我爷爷安全回家吧。每次念完后,雨确实都停了。看着彩虹,我超级得意:神仙都听我话啊!还经常担忧:我是不是玉帝和王母生的公主啊,万一他们要带我回天上怎么办?我可不想走。等后来知道夏天雷阵雨就是时间很短后,我觉得好惭愧啊。
村尾标志性的拱桥上长满了各种奇怪的树啊草啊已经不能走了,在旁边用土填成了一条路。曾经是我们探险乐园的那座砖窑已经不见了,只是地上还隐隐地有那红色。
墓旁爷爷去世时便栽种的四棵松还挺立着,只是今年有一棵上被一根藤蔓缠绕着,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花,我们都不认识。绿的松与白色的花在一起非常美,我固执地以为是那松代表着爷爷,白花代表着奶奶,他们是在告诉我们,他们又继续了那相伴了一个甲子的情。
爸爸在烧着纸钱,嘴里说着:“爹爹妈妈,今天是七月半,儿子媳妇孙女来看你们来了,给你们带了爱吃的菜,给你们送了好多钱,尽管用啊!”
透过氤氲的火光,只看见一片郁郁葱葱。耳边只有蝉鸣与河对岸偶尔的几声犬吠。爷爷奶奶应该喜欢这块地方吧。
突然觉得,从村头到村尾,我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201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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