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弘景《答谢中书书》创作背景考

第ｌ９卷第４期　Ｖｏｌ　１９，Ｎｏ　４　温州　大学学报　２００６年８月　Ａｕｇ，２００６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Ｗｅｎｚｈｏｕ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陶弘景《答谢中书书》创作背景考　王京州　（南京大学中文系，江苏南京　２１００９３）　摘要：陶弘景《答谢中书书》是一篇描写山水胜景的美文，首尾不全，经考证可知谢中书是谢览，　其中描写景物为永嘉山水，作品的创作年代应当系于公元５１０年至５１１年之间。　关键词：陶弘景；谢中书；谢览；永嘉　中图分类号：１２６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３０９（２００６）０４．００２６—４０　陶弘景的著名作品《答谢中书书》，原文作：“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　两岸石壁，五色交晖：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呜：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　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ｌｌ】《艺文类聚》、《骈体文抄》、《六朝文絮》、《南　北朝文举要》及《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等均有收录，并予以一致好评。　作为书信，按理开篇应有称呼，结尾应有落款，这篇致“谢中书”的尺牍却无首无尾，显系　残篇，而它描写山水的一段文字却保留了下来。高步瀛称“《艺文》所录之文多节录，非全文也，　然一篇精华，盖略具于此”ｆ２】，可谓中的之论。由于残篇文字的原因，以致出现两个重大悬案：　一是谢中书是谁？二是这段文字描写的山水在哪儿？　一、题中之谢氏为谢览考　对于谢中书为谁，迄今为止共有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认为是谢征。《六朝文絮》眉间批注云：“中书名微，或云征，字元度，陈郡阳夏　人。好学，善属文，尝为安成王法曹，累迁中书、鸿胪。”Ｉ３　朱东润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沿　其说。　第二种说法认为是谢眦。高步瀛《南北朝文举要》解题称：“谢中书，疑是谢眦。《梁书·（谢）　月ｆ８传》：且出，天监五年，授中书监。”　第三种说法认为是谢胱。王家葵《陶弘景丛考》说：“《陶隐居集》中有《答谢中书书》一篇，　谢中书应即谢胱，据《南齐书》本传，胱建武初曾‘掌中书诏告’，故得称‘谢中书’，至建武二　年夏谢胱出守宣城，友朋唱和乃呼为‘谢宣城’，不称‘谢中书’矣，如沈约有《和谢宣城》。”［４１　然而，以上三种说法均未经深入考证。首先，三者在史传中缺乏直接依据。刘宋末年，陶弘　景与“升明四友”之一刘俣过从甚密，而谢且出恰为“四友”之一，认为谢中书为谢月ｉＢ，当是受了　这一史实影响，从而认为陶弘景与谢且出当有过从。齐武帝永明年间，竞陵王萧子良礼才好士，倾　意宾客，萧衍、沈约、谢觥、范云等八人游于其门，号称“竞陵八友”。陶弘景虽不与竞陵之会，　收稿日期：２００５．１２—０６　作者简介：王京』、￣１（１９７７．），男，河北邢台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典文学文献学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王京州：陶弘景（（答谢中书书》创作背景考　２７　却和“八友”中的萧衍、沈约、范云等往还甚多，史有明文。因此，陶弘景很可能曾与谢胱论交，　这是第三种说法的逻辑。而对于陶弘景与谢眦、谢胱交谊之深浅，则不得而知，高步瀛《南北朝　文举要》和王家葵《陶弘景丛考》也只好付之阙如。《六朝文絮》认为谢中书为谢征，也是出于　猜度，在史传中找不到任何证据。　其次，后二种说法从官职上来说也实难成立。谢胎历仕长史、侍中、司徒、尚书等职，比较　而言，长史、司徒等职在谢眦一生中，比中书监一职重要得多，史传常言“司徒谢胎”，如《梁　书·武帝纪中》“（天监五年）十二月癸卯，司徒谢胎薨”，《梁书·王亮传》“范缜起日：‘司徒谢　眦本有虚名”’等，称谢胱为谢中书之处不多见。谢胱亦是如此，谢宣城大名远扬，谢中书则绝　少提到。　此外，谢征（公元５００年至公元５３６年）生于齐东昏侯永元二年，与陶弘景同年而卒，当陶　弘景入山隐居快十年的时候，他才出生。至于他做中书郎，那都是梁武帝中大通年间的事了。此　时，陶弘景正专骛于炼丹求仙之术。从时间上来说，谢征不具备与陶弘景交往并通信的可能性。　那么，谢中书又是谁呢？六朝距今年代久远，记载当时文人生平的史传又嫌太简，致使许多　问题无法得到确证。而被誉为“玄中之董狐，道家之尼父”（《正统道藏》洞真部记传类《华阳陶　隐居内传》）的陶弘景，在众多六朝作家中无疑是个例外，除其从子陶翊撰有《华阳隐居先生本　起录》外，又有弟子门人编录生平事迹，虽无条贯，却能使他的事迹免于磨灭，到宋代，更有贾　嵩为他作《华阳陶隐居内传》，洋洋洒洒上万言。因此笔者认为，谢中书之名应该在陶弘景的传　记材料中有所反映。　考校有关陶弘景生平的各种材料，未发现一处与谢征有关，也从未出现谢胎、谢胱二位的大　名，倒是另外一位“谢中书”映入了笔者的眼帘。贾嵩《华阳陶隐居内传》称：“齐梁间，侯王　公卿从先生授业者数百人，一皆拒绝，唯徐勉、江佑、丘迟、范云、江淹、任防、萧子云、沈约、　谢瀹、谢览、谢举等在世日早申拥慧之礼，绝迹之后，提引不已。”又《三洞珠囊》云：“梁高祖　从（陶弘景）而受道，梁简文、邵陵诸王、谢览、沈约、阮忻、虞权，服膺师事之。”（《正统道　藏》太平部）　三谢（谢瀹、谢览、谢举）之中，恰有谢览做过中书侍郎，《梁书》卷三十一《谢举传》：“谢　举字言扬，中书令览之弟也。”又据同书卷九《谢眦传附谢览》“览字景涤，（谢眦）弟瀹之子也。　天监元年，为中书侍郎，掌吏部事，顷之即真”，“十二年春，出为吴兴太守。卒于官，时年三十　七，诏赠中书令”，可知在天监元年至十二年（公元５０２年至公元５１３年）长达十余年间，谢览　一直在中书任上，并且在他死后，梁武帝还诏赠中书令。　《华阳陶隐居内传》中，尚有多处提及谢览，显示陶弘景与谢览交往之深甚于与其它侯王公　卿。“先是，吏部尚书谢览梦人告日：‘先生（陶弘景）得道未久，职位且掌录籍。”“‘（陶弘景）　唯奇谢览，览年少，自疑寿不永，先生日：‘我在此，不使君子如此也。”’　谢览生年未详，考其于天监十二年任吴兴太守，后卒于官，时年三十七，当生于齐武帝永明　年间。齐末“选尚齐浅塘公主，拜附马都尉、秘书郎、太子舍人９９　９其“为人美风神，善辞令”Ｉ５】，　深为高祖赏识，他与弘景的交往，当始于此时。《华阳陶隐居内传》称陶弘景入山后：“神栖寂泊，　精骛玄极，虽萧萧独往，眇眇真贵，而亲旧书驿，远近参同，盖未能抑绝。”陶弘景与谢览通信　致殷勤之意，是完全有可能的。　无论从官职以及与陶弘景的亲密程度来说，谢览都非常契合“谢中书”的身份。因此陶弘景　《答谢中书书》，显系致谢览也。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２８　温州大学学报（２００６）第１９卷第４期　二、文中所绘山水出自永嘉考　对于文中所绘山水在哪儿，目前仅有两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认为是句容山水。高步瀛《南北朝文举要》解题称：“《南史》言胎遁节不全，为　清谈所少，岂通明盛夸句容山川之美，以讽之邪？”Ｌ２Ｊ　第二种说法认为是永嘉山水。王家葵《陶弘景丛考》说：“‘答谢中书书’本文皆描述永嘉风　景。”［４１　陶弘景拜表解职后，隐居于句容（今江苏句容县）之句曲山，即茅山。对于茅山的情形，陶　弘景确实曾在文章中表出过，如《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　自怡悦，不堪持寄君。”又如《华阳颂》：“（标贯）南峰秀玄鼎，北岭横秦璧。表里玉沙津，周回　隐轮迹。（区别）左带柳淠水，右浚阳谷川。土怀北邙色，井洌风门泉。（迹号）郭干峙流岸，姜　巴亘远踪。鹤庙或时响，别宅乃恒恭。”　自古以来，茅山常为人称道不已，然而大多是从养生的角度着眼的，如《真诰·稽神枢》：　“金陵者，洞虚之膏腴，句曲之地肺也，履之者万万，、知之者无一。又《河图内元经》日：　‘乃　地肺，土良水清，句曲之山，金坛之陵，可以度世，上异曲城。’又《河书中篇》：　‘句金之山，　其间有陵，兵病不往，洪波不登。’此之谓也。”（《正统道藏》太玄部）而从审美的角度来称　誉茅山的很少见到。笔者曾亲临茅山，古今山水风光变迁不大，而其风景似乎并不值得陶弘景如　此称道。元刘大彬《茅山志》采辑号称繁富，没有采录此文，也可以作为一个证明。由此可见，　陶弘景在《答谢中书书》中的描写当非句曲山。王家葵认为是永嘉（今浙江温州）山水的观点值　得重视，然而他没有进一步论证说明，现在细论如下：　第一，《答谢中书书》最后一句提到“康乐”，康乐公指谢灵运，史传称其为永嘉太守期间，　“郡有名山水，灵运素所爱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邀，遍历诸县，动跆旬朔，民间听讼，　不复关怀。所至辄为诗咏，以致其意焉。”【６　著名总集《文选》保留了谢灵运描写永嘉山水的不少　诗歌，如《登江中孤屿》、《晚出西射堂》、《登池上楼》、《游南亭》、《石壁精舍还湖中作》、《登石　门最高顶》、《入彭蠡湖口》等。以此看来，《答谢中书书》末称“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　者”，恐怕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称引，极有可能因为此文描写的景色与谢灵运山水诗描写的客体重　合，作者未忘言于悟赏，亦记得前贤早有胜游，故与康乐公非徒仅心有戚戚焉而已。　第二，《答谢中书书》中的描写，几乎可以在《文选》所载谢灵运描写永嘉山水的作品中一　一找到对应，如：“高峰入云，清流见底”句对应谢灵运《登石门最高顶》中的“孤峰抗高馆，　对岭临回溪”；“两岸石壁，五色交辉”句对应谢灵运《入彭蠡湖口》中的“攀崖照石镜”、“岩高　白云屯”；“青林翠竹，四时俱备”的描写恰似谢氏《登石门最高顶》中的“长林罗户穴”、“密竹　使人迷”；“沉鳞竞跃，猿鸟乱鸣”不正是谢氏《登池上楼》中的“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吗？　这倒不是说，陶弘景有意模仿谢灵运，而是说明，同一片山水即使在不同文人的笔下，也竞有同　样的韵致。　第三，据《华阳陶隐居内传》，天监七年，陶弘景以为茅山离朝市太近，炼丹久无成效，欲　避居于东部较为偏僻的山林，因此便有了一次长达四年的东游。《周氏冥通记》卷首《周子良传》　在记载此次游历时提到了永嘉：“仍上东阳，欲停永康，忽值永嘉人谈述彼山水甚美，复相随度　峤，至郡，投永宁令陆襄。”（《正统道藏》涧真部记传类）据王家葵考订，陶弘景平生东游凡有　三次，一次在永明八年（公元４９０年），一次在建武二年（公元４９５年、，另外就是此次，时间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王京州：陶弘景（（答谢中书书　创作背号考　２９　天监七年（公元５０８年）到十一年（公元５ｌ２年）。在三次东游中，明确提到永嘉“彼山水甚美”　只有这一次。陶弘景在文中首称“山水之美，古来共谈”，应是针对“永嘉人谈述”这一话题而　发。　由此我们认为《答谢中书书》中的景物在永嘉境内，陶隐居此次东游的第一站为青樟山，在　此地大约住了三年，后有永嘉之行。所以作此文的时间便应是天监九年到十年（公元５ｌＯ年至公　元５１１年）之间。这两年谢览正任职于中书侍郎，由此又可以印证谢中书为谢览的可信性。　还原文章的真实背景，是我们进一步鉴赏它的基础。至此，陶弘景《答谢中书书》的两大悬　案水落石出，谢中书、山水景物、写作时问得到一一落实。　参考文献　…１欧阳询．艺文类聚［Ｍ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８２．６６９　［２】高步瀛．南北朝文举要【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９８．４４５　【３】许桩，黎经诰．六朝文絮笺注［Ｍ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６２．１ｌ０　【４】王家葵．陶弘景丛考【Ｍ】．济南：齐鲁书社，２００３．３４４　【５ｌ姚思廉、梁书［ＭＩ．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７３．２６５　【６ｌ沈约．宋书［ＭＩ．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７４．１７５３—１７５４　Ｏｎ　Ｗｒｉｔｉｎｇ　Ｂａｃｋｇｒｏｕｎｄ　ｏｆ　Ｌｅｔｔｅｒ　ｔｏ　Ｘｉｅ　Ｚｈｏｎｇｓｈｕ　ｂｙ　Ｔａｔ　Ｈｏｎｇｊｉｎｇ　ＷＡＮＧ　Ｊｉｎｇｚｈｏｕ　（Ｄｅｐａｒｔｍｅｎｔ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Ｌａｎｇｕａｇｅ，Ｎｉｎｇｊｉｎｇ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Ｎａｎｊｉｎｇ，Ｃｈｉｎａ　２　１　００９３）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Ｔｈｅ　ｌｅｔｔｅｒ　ｔＯ　Ｘｉｅ　Ｚｈｏｎｇｓｈｕ　ｗｒｉｔｔｅｎ　ｂｙ　Ｔａｔ　Ｈｏｎｇｊｉｎｇ　ｉｓ　ｗｉｔｈｏｕｔ　ｈｅｔ　ｂｅｇｉｎｎｉｎｇ　ａｎｄ　ｅｎｄｉｎｇ．Ｉｔ　ｄｅｐｉｃｔｓ　ｈｅ　ｔｂｅａｕｔｉｆｕｌ　ｌｎｄｓａｃａｐｅ．Ａｓ　ｉｓ　ｉｎｖｅｓｔｉｇａｔｅｄ，Ｘｉｅ　Ｚｈｏｎｇｓｈｕ　ｗａｓ　Ｘｉｅ　Ｌａｎ、Ｔｈｅ　ｌｎｄｓｃａａｐｅ　ｉｎｓｉｄｅ　ｗａｓ　ｉｎ　Ｙｏｎｇｊｉａ　Ｃｏｕｎｔｙ、Ａｎｄ　ｉｔ　ｗａｓ　ｃｒｅａｔｅｄ　ｉｎ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Ａ．Ｃ．５　１０—５　１　１．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Ｔａｏ　Ｈｏｎｇｊｉｎｇ；Ｘｉｅ　Ｚｈｏｎｇｓｈｕ；Ｘｉｅ　Ｌａｎ；Ｙｏｎｇｊｉａ　Ｃｏｕｎｔ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