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有关领导:
我申请解除在《财经》杂志的劳动合同。作为《财经》工作近四年的普通一员,我自己对此感到遗憾。 《财经》是我在大学时就倾慕的一份杂志,其品牌的打造和价值观的树立,来之不易。虽对其母公司所知甚少,我仍相信,公司在过去十年中,为《财经》独特品牌与价值观的形成,提供了必要的孵化条件和极其重要的支持。在中国的媒体环境中,这些条件和支持更是难能可贵。正因如此,今天我仍愿意提笔之初写下“尊敬”两字。 《财经》对中国社会尤其新闻界的价值,已远远超乎其每年所赚取的可见收入。从《财经》九月底出现人事动荡以来,社会各界尤其新闻圈热烈的关注度,可见一斑。这远非其他同类媒体所能比拟。同时,那麽多人选择离开也表明,舒立在《财经》的作用毋庸置疑。 作为学新闻、做新闻十年有余的年轻人,我难以想象:这块中国罕见的能做真正新闻的净地,这面独树的新闻专业主义的旗帜,这张难得的讨论中国制度改革的课桌,不是因为强权的压制、不是因为竞争对手的攻击,而竟因自残而受损,以致可能丧失。
《财经》员工的薪酬水平的相对低廉,这是业界不争的事实。即便如此,每年都有一些的条件优秀的年轻人愿意申请加入,他们中不少甚至是降薪来就。同时,每年也有一些成熟的骨干离开《财经》,谋求更高薪酬的工作。 若是出於对中国新闻和改革事业的真正呵护,我想在《财经》盈利状况允许和发展形势尚好的情况下,调整薪酬水平和拓展《财经》发展空间的谈判之门应该敞开而不应关闭。 中国新闻史上,历史份量巨重的中文报纸《大公报》的经验和教训至今可鉴。
1926年9月,吴鼎昌、张季鸾、胡政之合组新记公司,接办英敛之创办的《大公报》,三人拟定五项原则: 1,资金由银行家吴鼎昌一人筹措,不向任何方面募款。
2,三人专心办报,三年内不得担任任何有奉给的公职。
3,胡政之、张季鸾二人以劳力入股,每届年终,由报馆送于相当股额之股票。
4,吴鼎昌任社长,胡政之任经理兼副总编辑,张季鸾任总编辑兼副经理。
5,由三人共组社评委员会,研究时事,商榷意见,决定主张,轮流执笔。最後张季鸾负责修正,三人意见不同时,以多数决定,三人意见各不同时,以张季鸾为准。 解放前,《大公报》无论是在新闻上还是在经营上都是极其成功的,其最终陨落的主因在於难以抗拒的历史政治因素,但其独立报人的传统一直影响到如今的香港《明报》和《信报》。 《财经》十年来的成功,能给中国留下什麽?真的超过先贤了吗?
1926年9月1日,《大公报》在复刊号发表的《本社同人之旨趣》中,提出了着名的“四不”社训:“不党、不私、不卖、不盲”。 作为普通员工,我不能尽悉目前《财经》动荡的局面究竟如何一步步酿就,但从零星的网上信息和坊间传言来看,曾经似乎已朝着“四不”原则的先贤之路迈步的《财经》,如今毫无疑问地在“不私”两字面前滑倒了,正如《大公报》的一些先贤在“不党”两字面前摔跤一样。 媒体若不能成为真正的“公器”,也不应该成为一部仅仅赚钱的“私器”!
我相信,那些愿意降薪降职来到《财经》的人,并不期望自己在这里发大财,也许是为了“成名的想象”,而也许,就是那样简单,不过是为了在这块黄土地上找到半寸新闻净土以“立锥”。 历史选择了你们,你们没有选择历史。这两个月中发生种种不堪的景象,已经极大的消解了《财经》十载垒积的半寸高台。我无意在这里做任何道德指责,我所信仰的上帝每天都提醒我,我同你们一样是罪人,一样软弱,一样难担重负。但也许你们能像我一样,正如我能像我所跟随的耶稣那样,试着先拿走那颗坚硬冰冷自傲的心吧。
尽管我没有亲耳听到你们关於眼前这件事的描述和解释,但我愿意相信,你们做出关闭谈判之门的决定时,有着与《财经》采编团队离职同样充足的理由。祝愿《财经》走好,毕竟它的读者是无辜的。 在这最後,我只是希望(哪怕是奢望)无论结果如何,分手的双方不要再互相谩骂和攻击,尤其以暗昧的方式,无论是传播谎言还是网上删贴。为中国的新闻人留下几条不那麽干净但仍努力保持洁净的小路吧,毕竟,还有那麽多稚气学子的清澈的眼睛在看着你们,他们正如当年的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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