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前
玉门关并不在甘肃玉门市,很多人为寻玉门关走错了地方,这是不读书的教训。玉门关其实是处在不相隶属的敦煌县城西八十公里外。
玉门关是汉代由新疆和田望长安进贡玉石的一道关口,朝廷又在此地筑城设防抵御异族的侵扰,城墙绵延,兵士云集,关城远望,狼烟突起。一次次的血战刀刃,成就了汉唐帝王的拓疆事业、骠骑将军的功勋英明,还有御史大夫的汗青长卷。青衿诗人的血性诗篇。
可是,我来到玉门关前,只有断壁残垣、拴马石桩、营垒薪尽、倒地胡杨,还有一座墙皮早已剥落的土坯方城,孤独的面向西域,似乎还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当年旌旗猎猎的雄风早已不在,唯土城前方竖立一通石碑,上面刻着王之涣的《凉州词》,被红漆醒目地描过:“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首诗早已熟知,默默读完,一缕贯穿千年的孤寂蓦然涌上心头。
一千多年前,王之涣来到这里,我想他没有感受到大唐的雄风,只感受到从汉代就开始的孤独,春风不度,羌笛悠悠,悲凉不尽啊。多年后,玉门关前呈现的功名兴誉、裘衣白马,都不复存在了。就是从这道关口流入内地富贵人家的那些玉石明珠,谁也说不清它们的前世今生。只有一首绝句,让万千后人知道,这里是玉门旧关。
玉门关,怎不是一个人的关隘?迎着漠风,我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个人来——汉代的班超。他年轻时拥书万卷,感叹大丈夫焉能久事笔墨间,遂投笔从戎,策马西域。一番驰骋打拼,平定了西域五十一国,被任为西域都护,官封定远侯,一守就是三十一年,也是功垂社稷啊。晚年他向皇帝上书:“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他对功名已无念想了,他最盼望的是能够活着回到家乡。后来,词人张可久以“将军空老玉门关”一句感叹他的命运,让人觉得彻骨之寒。而班超的兄妹班固与班昭,传承父志,一生为史,撰就了皇皇史著《汉书》,光芒四射,温暖无限啊。
王之涣应是洞悉班门悲欣的。他做过小官,《全唐诗》只留下六首诗歌。有我们熟悉的千古名篇《登鹳雀楼》,他一生笔墨如此稀少,人们却把他纪念到现在,你能说他的分量轻过那些帝王贵族、赫赫战将吗?名以文传,玉门关记住的仅剩一个人和一首诗,真是“功力一时荣,诗文千古光”啊!
记起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感慨:后之视今,亦尤今之视昔。兀立戈壁的玉门关,要向到来者述说的就是这个用两千年时光所证实的简单道理。
我想,再过一千年,玉门连土城怕都要荡然无存了,但那首诗却能传颂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