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西湖
◆ 朱晓雨
五月的杭州是多雨的。不到一周时间,竟有了三场雨,很让我惊慕她的多情与细腻。此时,街道上车辆很少,偶尔经过,便如潮浪般溅起细细的水花。路两边是葱郁的树木,香樟、银杏、玉兰、雪松,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都是那样的葱绿,如同耸立的翡翠,只是,这翡翠是柔软的,在微雨中滴着绿,在微风中摇着翠。现在,人慢慢多起来,我就要去登上首班地铁,期待中一颗心竟自砰砰然跳着。
西湖,我们又要见面了。
这是从浙江传媒学院步行20分钟所到的第一个地铁站口,文泽路站。八九位早起的市民和学生都在安静地等待,和这早上微雨中的静谧竟有了某种默契。唯有小鸟在雨中的枝杈间喳喳地鸣叫,好奇吗?一个从千里之外的中原来到这里,且要冒雨去西湖探访的年过五旬的人。是鼓励吧,那婉转的啼鸣中,西湖仿佛睁开了她惺忪的眼睛。
快了,时间已是5点45分。
地铁口的卷闸门缓缓升起……在自动售票机上取完票,过了安检口,曲曲折折地来到了明亮空旷的候车站台。空荡荡的早班车上,咿呀的歌手兀自唱着,车厢里的空气有了一丝奇妙的颤动——西湖,你那里还好吗?
想起三天前夜游那次,车到凤起路站,喇叭里响起“去断桥的乘客请准备下车”——断桥!一时间记忆的天空蝴蝶翩跹……两个长衫青年,硬是把50米的石拱桥走成了中国文人中国文化深处凄美的风景和香艳的传说。“梁兄!”“英台!”恍惚之间,西湖浅浅的水浪,涌动出深情的呢喃。
忽又想起昨日课堂上某教授所讲的经典策划,说是林语堂考证了苏东坡的前世今生。说苏刚到杭州游西湖寿星寺,入门便说曾到过这里,“前生我已到杭州”, 于是便有了在杭州出家的佳话。原本四川的东坡君就成了今天杭州文化的代言人。嗬嗬,看来野史有时也可流传且芬芳的。
在西湖任职期间,作为史上著名的性情中人,东坡曾留下与一代名妓琴操的对话。琴操问:“何谓湖中景?”东坡答:“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琴操问:“何谓景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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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答:“裙拖六幅潇湘水,鬓挽巫山一段云。”琴操问:“何谓人中意?”东坡答:“惜他杨学士,憋杀鲍参军。”琴操问:“如此究竟如何?”东坡答:“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问答过后,琴操突然彻悟,遂削发为尼。
惜哉,一代名妓从此遁入空门!
闸弄口、打铁关、武林广场、凤起路……杭州的街市在雨中依然朦胧吗?西湖在雨中该是别样一番风味吧?琴操又在哪里?听着车厢内的吴侬软语,看着绿叶鲜花般的男男女女,告诉我,是不是有一点点穿越?
且随时光前行。
6点40分,出龙翔路地铁站,向西望去,青山隐现,岸柳摇曳,朦胧中西湖已赫然在眼。屏着呼吸一步步走近,空气的清爽,草木的清香,湖水的清纯潮润,都一点点沁入肺腑;惝恍迷离之际,连鸟鸣也显得神秘而悠远。撑着伞踏着略显湿滑的石板路独自畅然前行,身侧的西湖犹如流动的画幅一点点向后,让人顿生超脱出尘之感。
在一株高大的香樟树前,游客们正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但见十数只松鼠正沿着树干上下游走,更有几只懒洋洋地斜趴在树干上,忽灵灵打量着过往的人们,那小模样俨然西湖的精灵了。莫非?脑海中电光石火一闪,历史深处的几位女子便款款走来:一袭轻纱的白娘子、儒雅倜傥的祝英台、聘婷绰约的西施、薄施粉黛的琴操……几乎同时,一位与东坡先生同宗同姓的南齐少女也款款走来。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别离情绪,万里关山如底数。遣妾伤悲,未心郎家知不知。自从君去,数尽残冬春又暮。音信全乖,等到花开不见来。”
何其痴情、何其执着,又何其柔弱的小女子!这些妙章丽词,竟衍生出五千年华夏文明才子佳人的不二柔情,也平添了妙美西湖的旷世传奇!试想,早在1600年前,钱塘江畔,西子湖边,杨柳依依,莲荷田田,一位貌美如仙的小姐,独自乘着油壁车,与一位骑马的帅哥湖畔邂逅遂并肩而行……西湖依然,小小早已故去;柳色依然,阮郁不知所终。惜哉痛哉,造化弄人!所幸吾生非彼时,更所幸吾之痴愚冥顽!
这样走着看着,漫无边际地想着,便不知此
随笔札记
时是身在南齐北宋,抑或汴州杭州……
湖面上烟雨空朦,游船三二,湖边浅山历历,依稀可见雷峰塔保俶塔隔湖悄立,身姿绰约。白堤和断桥是前天晚上的,空阔的湖面便如今生。
忽然之间,激越的音乐再度响起,西湖在喧响的色彩中舞动起来。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伴随着《梁祝》那曼妙的旋律,喧嚷的水柱在西湖上空纵情盘舞,恣意狂欢。明明灭灭的闪光灯,犹如一只只猎艳的眼睛,扑向那斑斓光灿的虚空。我不知道,此时若在南齐,苏小小会不会思如泉涌、秉笔疾书?若在北宋,琴操又会不会扬袂起舞、朱唇送歌?
花落花开,光阴流转,千年云烟散尽,百代风华不再。在这浩荡澎湃的音乐天雨中,出生于青城山下的白素贞,你可会因雷峰塔下的痛苦际遇而懊悔不已?风雅矜持、诗书满腹的祝英台,你幻化的蝴蝶此刻是不是在断桥上旋舞生姿?
“花开花落红颜泯,一笑抚琴音容在。慕才亭下细雨中,不觉时光已千年。”沐着华美的音符,一位歌者踏波而来。清癯的面容,矍铄的双目,更兼一颗风流千古的心。此刻,我想:若是西湖有知,湖岸的杨柳,湖上的画舫,湖中的孤山乃至白堤苏堤都将会双眸含笑,盛装以待……
我轻轻地踱步在岸边的石板路,额上稀疏的短发已被潮润的湖风吹散,眼睛却还在湖面逡巡游弋:白娘子、苏小小们都在淡淡的雨烟中远去虚化了,空蒙的湖面水波荡漾,山影摇曳。如果此时能够御风而行,我是穿越到浣纱的西子身边,还是去追寻白娘子的足迹,抑或去聆听琴操那绝美的音色?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也许许仙不会介意,也许阮郁不会介意,也许范蠡的心胸就像他泛舟的江湖,而梁山伯的蝶翼有着天空一样恢宏的舞台……我只是一平庸的游人过客,终究难以脱俗。但假装有颗风雅的心,再做出来几分潇洒不羁的样子,倒也不是那般惹讨人嫌。
但愿如此。
时隔半年,心内兀自波澜着西子湖水。再读白居易《杭州回舫》,便有了不二的感慨:自别钱塘山水后,不多饮酒懒吟诗。欲将此意凭回棹,报与西湖风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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